第二章 刻在青春盡頭的朱砂痣(3 / 3)

然而我渴望雪,浩瀚的雪,似乎隻有那樣的極寒,才能將此刻堆滿我心間的愛與孤獨統統凍結。

隔日起來我仍是一臉嬉笑,除卻兩隻熊貓眼輕易將我出賣。我扯著嗓門喊:“朱寧琛,我肚子餓了,聖母呢?”

朱寧琛麵無表情地回以我一個陳述句:“她搬走了,今天早飯叫外賣吧。”

我氣呼呼地從椅子上跳起來,轉到冰箱前尋牛奶,一邊吸一邊還不忘惡狠狠地揶揄他:“你不是要找她當我嬸嬸嗎!”

“不合適。”朱寧琛懶得抬頭。

“哦……是不合適,還是不想合適。”我鍥而不舍。

“關你屁事。”他氣急敗壞。

之後許久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也許我與朱寧琛都在思考著一個相同的問題——真有叔叔和侄女用這樣的方式對話嗎。

至少我不信。

所以我終於抬起了頭,笑嘻嘻地望住朱寧琛:“我知道一個不錯的嬸嬸人選,你有沒有興趣?”

朱寧琛就從手中的雜誌中抬頭,饒有興致地回應我:“誰呀?”

我就用手指向自己:“我。”

朱寧琛沒有說話,臉色驟然間變得異常難看。

我們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繼續僵持著,然後,他的電話鈴聲突兀地響了。

我們是在醫院見到秦珊的。

隻有在真正靠近死亡的時候,我們才能感受到死亡的絕望。看著秦珊傷痕累累的手,我發現,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與朱寧琛一直守在秦珊的病床前,直到天色全暗,她才漸漸恢複意識。而她恢複意識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緊緊抓住朱寧琛的手,猶如落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後的浮木。

“你別不要我,你不愛我沒關係,我輸給你一段過去我也甘願,你別不要我……”秦珊的慟哭讓在場的護士都為之動容。

【是不是隻有自虐方式,才會讓年少的愛顯得深刻。】

那個深夜我獨自從醫院出來,在超市買了幾罐啤酒,喝得東倒西歪。

我吸著鼻子給朱寧琛撥電話,始終是關機。城市的霓虹都已經亮起,我的鼻腔卻黏膩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附近的酒吧招牌刺目,我隨意挑一家,進去。

無外乎拚酒拚酒再拚酒。拚到最後,那個笑容有點像朱寧琛的男人笑著問我:“敢不敢和我一起走?”

我的眼裏忽然潮濕一片:“你能陪我一起老嗎?”

不記得到底有沒有得到答案,之後我終於漸漸沒了知覺。

第二日清晨醒來我躺在陌生的房間,日光正好落在我的眉間,照得皮膚幹燥而痛。我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枕邊的手機,十來通未接來電,有朱寧琛,也有湯若成。

我起床,穿衣,而後搖搖晃晃地去洗漱。是城裏最上檔次的酒店了,不算虧,我想笑,牽牽嘴角,卻忽然嗚咽起來。

我打了個電話給湯若成報平安,末了齜牙咧嘴地笑著威脅他不要多管閑事。他連連求饒:“我怕了你,照顧好自己。你叔叔昨天半夜瘋了一樣地滿世界找人,估計離你願望達成的日子近了。”

我啞然失笑。

下午,我獨自回到了朱寧琛的公寓。

朱寧琛見到我的瞬間,第一次甩了我耳光。

“你真讓我失望。”他說。

我倔強地回嘴:“關你屁事。”

他原本憤怒的表情裏倏忽間流露出幾分挫敗與哀傷。我們沉默而尷尬地對望,我越發明白過來,從一開始,我們之間的關係就缺乏一個明確的定位,而今,更是早已錯位,不可挽回。

我固執地躲進房間,不再同朱寧琛講話。他每日早出晚歸,又要照顧秦珊,又要打理業務,自然難以和一心躲他的我打照麵。

隻是,一月後,我們卻終究不可避免地狹路相逢。

那日,我蹲在廁所裏三個小時,大腦處於死機狀態,不知道該怎樣起身,開門。原本坐在餐廳的朱寧琛終於察覺到異常,開始奮力捶門。

“你出來,你出來……”朱寧琛的話像哄孩子般溫柔,卻對心如死灰的我再不起作用。

我開始大聲地抽噎起來,朱寧琛選擇破門而入。

我被他打橫抱了起來,他的姿態看上去那麼溫柔且小心翼翼。

我躺在床上,呆滯地望著他,嘿嘿地笑,笑聲讓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

朱寧琛鎮定地問我:“是誰?”

我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

然後我看見這個大男人隱忍的麵容終於乍起波瀾。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如同犯錯的孩子,漸漸開始顫抖。

我的眼淚就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對不起,對不起……”

然而,一切已不容回頭。

那夜朱寧琛哄我入睡,我們像初見那般膽怯而猶豫,我不敢直呼他的大名,他也怕驚嚇到我,一麵拍我的背,一麵安撫我:“沒關係的。”

我便真的漸漸睡了過去。

睡夢中,我忽然感到一陣濕意覆住我的嘴唇,我伸出手去想去抓住什麼,卻隻觸到冰冷的空氣。

我的心漸漸猶如針紮——

是不是隻有自虐方式,才會讓年少的愛顯得深刻。

【而在這戀慕與忘卻之間,或許,便已是一生。】

朱寧琛最終陪我去了醫院。

蒼白的牆壁,朱紅色的長椅,就連院外爬山虎也仿佛快落下碧綠的淚滴。我的麵容第一次溫和而潔白,仿佛穿越一段冗長而黑暗的隧道,終於,終於要走到盡頭。

我們沉默地相依在長椅,陽光稀疏落下。我如同一個失去抵抗力的孩童,絮絮叨叨地同他提及我們之間的細枝末節。

“……你煮的魚丸真的很好吃,回家再煮給我吃。”

“……你還記得我變給你的魔術嗎?我可以告訴你訣竅。”

“……我想走,哪裏都好。”

朱寧琛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直至我被推入手術室,他才忽然攥緊我冰涼的手。竟然相對無言。

手術過程中我恍惚地睡去,夢裏隱約是我們初見那一年,我被打扮成小醜的模樣,蹩腳地給他表演我唯一擅長的魔術。

我塗著誇張的眼影,藍色的淚滴更觸目驚心。他無限寵溺地叫出我的名字,試圖牽我走。我卻乖張地揚頭,咬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