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我將電話撥到第十三通,卻仍是無人接聽時,我開始沒了主意。
窗外的夜色漆黑而充滿防備的意味,我披上外套,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抵達醫院時是夜裏十一點,門診部的長椅上早已空無一人,我繼續鍥而不舍地撥著耿樂的電話,卻依然是無人接聽。
莫名的恐懼漸漸攫住我的心房。
我正在為一個並不熟悉的醫生擔心,並且這種擔心來得迅疾且毫無道理。我的心中滋生出幾分惱意,而伴隨這股惱意降臨的,是耿樂的聲音:“你有事急著找我?”
眼淚居然簌簌地落下來。
想來是我低估了感情的力量,尤其是這樣毫無道理、毫無章法的感情,像是慢性毒藥,待我回神,早已封喉。
耿樂的模樣一如初見,穿一件白色長袍,手裏握著盛滿咖啡的馬克杯。香氣嫋嫋地繚繞在空中,他伸出手指擦我的眼淚:“你怎麼在這裏?”
我卻發現所有話堵在喉頭,隻有傻傻地拚命點頭。
到如今我都相信“心有靈犀”一說,否則那日耿樂不會默默地引我走向樓外。
月光傾瀉一地,耿樂轉過臉笑得挫敗。
“那個電話是我情緒控製失敗的產物,我的大腦告訴我,我不應該打給你。所以我把電話丟在了辦公室去開會。”
“但是我來了。”
我終於能好好說話。
可話一出口我便知道我再沒有斟酌推翻的資格。
耿樂沒有接過話茬,我們長久地沉默著。最後他說:“我應該找一個本地的,彼此知根知底,沒有懸念的人在一起。”
我點點頭:“我也是。”
而後我們牽著手走出醫院。
那依稀是H城的十月,那一段並不漫長的路我竟走出了幾分悲壯的滋味,我想起多年前讀過的話,內容大約是,哪裏有一堵牆,來成就你我的傾城之戀。
也許,這便是我當時的心境。
【也曾陪你看南國豔陽、北國雪飄。】
年少時也曾設想過十八歲之後的戀情,是不是也會有小說裏的蕩氣回腸。我愛對方愛到哭天搶地什麼都甘願,彼此糾纏折磨直至耗盡最好的年華。
最後修成正果或形同陌路,無論哪一樣都酣暢淋漓。
隻是真實的愛情不是這樣,我們早在更早的時間裏透支掉愛情裏的血性,被現實磨得膽怯。仿佛愛情是最脆弱的天平,必須小心翼翼地維係著付出與得到的平衡,才能心安理得地走下去。
而大我六歲的耿樂,相信更深諳其中的道理。
所以我們從未像其他膩在一起的戀人般,消磨著彼此的時間。耿樂上班或開會的時間裏,我通常在上課或者兼職。而我們休假的時間裏,耿樂偶爾會自己下廚做飯或者帶我旅行。
耿樂有一本厚厚的手抄版養生食譜,我笑著說要看,他就按住我的手:“等我哪天真的不在你身邊了,你再自己看也不遲。”
我的嗓子便像被什麼堵住,發不出聲。
和耿樂在一起的那些年裏,我們去過那樣多的城市,而記憶最深刻的,興許是那一南一北的兩座城市,海口與哈爾濱。
海口夏季的陽光灼熱,哈爾濱冬季的白雪嚴寒。這南轅北轍的風景,看上去美到極致,卻也著實酷烈。
大三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站在大連的海灘上認真地對耿樂說:“我不想回H城了。”
耿樂沒有說話。
我們知道這個夏天結束後必須麵對的選擇,他的事業,我的學業,我們能為彼此犧牲多少,一切的一切,他說不出口,我也問不出聲。
但好在,好在,也曾陪你看南國豔陽、北國雪飄。
當我坐在返回H城的火車上時,我仍是沒有忍住,飛身奔入廁所,大聲號哭起來。
我知道他看見了,我自私地希望他能敲我的門,激動地告訴我他會跟我走。
可是他並沒有。
【不選擇其實也是一種選擇,甚至是更加不負責任。】
我們都刻意地逃避著關於結局的選擇,時光在拖遝中顯得越發單薄。
與羅亞楠漸漸成為朋友,他在我大二那年成功追到了同為老鄉的新生學妹,也算是功德圓滿。
我們時常坐在學校附近的小飯館裏對酌,喝到半醉他便笑著揶揄我:“你的小醫生,跟不跟你走?”
我聽著店裏放著陳慧嫻的一首老歌,看著窗外逐漸紛飛的雪花,便恨不得一夜白頭,不用再做兩難的選擇。
深冬的時候老鄉照例舉行聚會,一行幾十人,興致高昂,頗有些同分離抵死對抗的意味。
耿樂那天正好值班,自然推掉了同行的邀約。
酒到微醺,同桌大四的學姐認真地望向我的眼睛:“你跟耿樂,他走還是你留,總該有個說法。”
我頹然地握住杯子,搖頭嘴硬地說:“我暫時不想選擇。”
可不選擇其實也是選擇,甚至更加不負責任。
我嘴裏的酒像是被這寒冷的天氣凍結成冰,難以下咽。
結賬後行至門口,學姐忽然轉身問我:“你真不回去?”
我遲疑了片刻,就好像和誰賭氣一樣大聲地回應:“我是會回重慶的!”
然後我看見耿樂從對麵街慢慢走過來,溫柔得仿佛要融化這片雪。我們默契地相攜離開,去往他的住所。他沉默地熬著湯,我倚著門板輕聲問:“你喜歡我嗎?”
耿樂的背影有些僵硬,頓了頓,他點頭:“喜歡。”
“那你想讓我留下來嗎?”我鍥而不舍。
可是他依舊不肯回應我,連一句敷衍都欠奉。
【僅僅是因為不夠相愛罷了。】
我與耿樂,就這樣拖著,對未來隻字不提,我嘴硬不說自己的計劃,他就亦死撐住沉默,算是給我的回應。
然而我們都知道,就算我們抵死不認,該來的遲早會來。
大四的春天,耿樂毫無懸念地升職,請我在H城最好的酒店吃飯。席間他掏出一隻包裝精致的絲絨盒遞給我,我的心髒快要跳出來,甚至在心中暗自發誓,如果是我想要的東西,我便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