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閑夢遠,南國正月圓(3 / 3)

護士們趕緊圍上去安撫她,望著她們忙亂的背影,我扶著走廊的牆壁,緩緩地朝盡頭的廁所走去。

他的電話在漫長的忙音後終於接通,聽筒裏,聲音似乎還裹挾著濃濃的睡意。我卻已無暇顧及這些,一字一頓道:“幫我轉告卓躍明,如果他今天上午十點之前不能出現在這裏,那麼出現的就是各家報社的記者……我是認真的,不然我們可以試試看。”

卓躍明出現在醫院時,母親剛剛因為疲憊趴在床沿上入睡。我抬起頭冷眼看著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商人,伸出一隻指頭:“一次性付清,不然我就找媒體記者了,你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吧?”

他看著我,漸漸笑起來,嘴角掛著一抹促狹:“你今年多大?”

我梗著脖子惡狠狠地瞪著他,他的笑意卻逐漸加深:“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錢我會在今天下午讓人送到,我隻是想說,林海峰這個沒頭沒腦的傻帽兒,竟然能生出你這麼個女兒,真是走了狗屎運。”

說罷,他轉身離去。

卓躍明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能從他的話中回神。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一個聽上去有些熟悉的聲音突然打斷我的思緒?:“你很厲害嘛,竟然能從那老狐狸手中要到錢。”

我錯愕抬頭,就看見他扶著病房的門框對我撇嘴微笑:“你還沒吃飯吧,我特地來請你吃早飯的。”

“滾。”那是我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卻不是出於憤怒,而是因為疲憊和恐懼。是的,天知道,剛才我究竟有多麼害怕。若卓躍明真的拒絕,我或許並沒有口中所說的那種勇氣,抱著必死的決心與他鬥到底。

可他卻完全無視我渾身散發出的戾氣,慢慢往裏走,順勢將房門帶上。

母親和父親依然在熟睡,我不希望過大的響動驚醒他們,隻好不斷用嘴形示意他讓開。然而他視若無睹,隻是不由分說地將一隻手按在我的頭上:“你啊……”

他的話語極盡親昵,我卻一陣無端的惡心,神經質地彈開,壓低聲音對他咆哮:“少來這套!”

我的話音剛落,他便輕笑起來,末了,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我就喜歡你這點直接,直接得夠殘忍。”

【不是所有世仇都能譜一曲羅密歐與朱麗葉。】

我不是幾歲的孩童,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話。眼見母親動了動,他終於有所顧忌,放棄再與我交談,識趣地退出病房。

臨帶上門,他忽然轉身:“林之夏,我是認真的。”

是,認真地耍我。我剛想發作,卻突然記起今天還好是他肯幫我傳話,這賠償才有著落,隻好強壓著怒氣好脾氣地回應:“是是是,你是認真的,今天謝謝你。”

他沒有再與我多言,我也沒有繼續招惹他。也許用時下流行電視劇編劇們的眼光來看,我們是最適合湊在一起的一對,但生活到底不是電視劇,不是所有世仇都能譜一曲羅密歐與朱麗葉,我永遠不會傻兮兮地去到他身旁湊熱鬧。

時間一晃便是半個月,這十幾天裏,卓躍明終於沒有食言,將錢悉數送了過來。結清了積欠的醫藥費,母親頓感輕鬆,見父親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便忙活著準備出院。

我們堅定地認為生活能逐漸回歸正軌——至少在出院後的第一個星期裏,我與母親都是這樣想的。

可當父親第八次應聘失敗,滿臉怒氣地推開家門時,我才終於意識到,這樣的想法有多麼愚蠢。

父親是一個男人,一個曾可以撐起這個家的男人,然而這個男人卻忽然失去了他賴以支撐生命的一條腿,這樣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

那天的晚飯吃得極其沉默,母親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應聘的事,卻依然不能阻止他的暴戾。盛在碗中的湯太燙,他喝過一口,重重地摔在地上:“你想燙死老子啊!”

汁水如大顆大顆渾濁的眼淚,濺在母親的臉上,母親不由得發出聲聲慘叫,臉上慢慢出現觸目驚心的紅痕。

“你當初怎麼沒死!”我終於忍不住摔碗,指著父親的鼻子顫聲道。

頂嘴的代價極其慘痛,我被他的拐杖重重戳在背上和腿上,很快便是烏青一片。母親不敢攔他,隻是呆呆地重複著“不要”,痛感漸漸蔓延至全身,我摔門離去:“我說得沒錯,你當初死了才清淨!”

所有哭聲和罵聲都被阻隔在一扇房門之內,我大口喘著氣,良久,才發現眼前一片模糊。

我就這樣毫無知覺地在街上走,繞過熟悉的街區,店鋪,直到鬼使神差地走進學校,來到那廢棄的小操場,才慢慢回了神。

他就那樣站在那裏,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我衝他揮揮手,指指頭頂:“你又在看月亮?”

“是啊。”

【那你去死。】

我們開始談戀愛,又或者說,我勾引他開始跟我談戀愛。無論哪一種說法都好,我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因為在吻他時,閃過我腦海中最刺激的畫麵無非是,父親那張慘綠的、恨得咬牙切齒的臉。

果然,沒有什麼是比自己女兒和毀掉自己人生的人的兒子在戀愛更具有殺傷力的事了。

我們在一起後我從沒問過他別的女朋友的事情,因為我不愛他,這種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自然就變得不值一提。

可他卻好像喜歡上跟我計較:“你和你那個男同桌一天說話不準超過二十句。”

“為什麼?”

“因為我會嫉妒。”他得意地笑起來,樣子十分好看。是的,擅長撒謊的人天生這樣,就算你明知道是被騙,也會不忍心動怒。

所以我認真地敷衍他:“好的,好的。”

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個月,他開始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我家附近,然後大搖大擺地打進電話:“喂,林之夏,你出來。”

明明是祈使句,到了他嘴裏,就少了幾分惹人嫌的頤指氣使。我通常是順手披一件小外套,謊稱要去倒垃圾,便往門外跑。

母親頂著一臉父親造成的新傷拽住我的手:“你最近怎麼老倒垃圾?還那麼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