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流之海(2 / 3)

景夜見他沒有生氣的跡象,如蒙大赦,趕緊接過雜誌,一溜煙跑進了房間,剩下還未關門的展戍,呆呆站在原地。

她的背影越來越像她了,展戍癡癡地想。良久,又是一陣自嘲的冷笑,想怎樣,毀掉一個還不夠,還希望再來一次?

空曠的走廊裏,展戍抱著頭慢慢蹲下,渾身一陣又一陣的顫抖。

3.

隔日清晨八點不到,景夜便被酒店的M CALL叫醒,起來忿忿地穿衣,才想起之前答應了陪展戍去看新公司的辦公室。

他在G城的事業如火如荼,本沒有必要再跑來C城折騰自己一次,景夜曾疑惑地問他為什麼,沒想到他卻說,因為C城是他的根。良久,又對她強調:“也是你的。”

或許展戍說得沒錯,C城的確是她的根。可對她而言,在這座城市十三年漫長的歲月裏,說得上是愉快的,也許僅有最初那懵懵懂懂的九年。

因為無知,所以歡愉,世事大抵相同。

洗漱穿戴好,景夜去敲展戍的門,此時展戍早已整理好隻等她來,景夜不禁訕訕然:“等了很久?”

“也沒有。”展戍合上筆記本電腦,轉頭對她微笑,“隻是在想明天要不要讓酒店六點叫你起床。”

“你太陰險了!”景夜抓起床上的枕頭丟他,被展戍一把接住,“真是沒有長大,以前說要跟我走時,不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嗎,竟然越活越小了!”

景夜不由得噤聲,良久,換做一副哀愁的模樣:“是啊,你對我太好了,所以我越活越小了。”

展戍明白景夜故作憂傷,也懶得拆穿她,將電腦放入包內:“再說這些有的沒的,就沒早飯吃了。”

景夜不屈不撓:“我說真的,你對我很好,展叔叔,好到讓我忘記了很多很多事,包括不應該忘的。”展戍以為她又想起了以前吃過的苦,不由得心軟,站起來揉了揉她的頭發:“好了,別想了,我們該出門了。”

見他下如此狠手,景夜不禁凶相畢露:“我才弄好的頭發啊!我恨你!”

一路打打鬧鬧下樓,不禁惹來旁人的側目,他不算老,她也還小,如此組合,難免惹人遐想。

對於這些眼光,景夜早已習慣,連眉毛都懶得動一下,隻是追問展戍:“你說到哪家吃?不知道過去那家還在不在,他家的皮蛋瘦肉粥我好想念啊!”

在這點上,展戍也是個極端自我主義者,並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隨意答道:“就去你說的那家吧。”

展戍去停車場取車,景夜在酒店門口閑轉,這座城市的空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潮濕,景夜深吸一口,心情大好,剛想衝天空大喊一聲我回來了,展戍的車已來到了身邊。

景夜指著眼前的凱迪拉克痛心疾首:“奢侈啊!又換新車!”開門上車後,一改語調笑眯眯地說:“不過奢侈得蠻對胃口!”

展戍不禁微笑,景夜能成為這副天真活潑、沒心沒肺的樣子,實屬不易,畢竟從那個環境出來的女生,性格大都偏激叛逆,更何況是吃過那樣多苦頭的她。

想到這裏,展戍不禁自問,這樣,他算不算多多少少贖了幾分罪?

隻是能給他答案的那個人,早已經隨著前塵往事永遠去了。留下的,不過是一些自欺欺人或者自我安慰的念想。

此刻的他,大概便是在自我安慰吧。

在景夜懷念的店裏吃過早飯,他們調轉車頭,準備去新公司看看。

拐過幾道彎開上內環,景夜正想問新公司的位置,車已經停了下來,景夜抬頭一看,不由得咬牙切齒:“市中心啊,你實在太燒錢了!”展戍任憑她一驚一乍,拉開車門指了指眼前的大樓:“喏,12樓。以後惹了事需要我來善後,記得不要走錯樓層。”景夜被這樣一說,氣憤地說道:“我能惹什麼事情?”

“就是因為你平時惹不了什麼事,萬一突然惹個大的,我才難以收場。”展戍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道。

景夜氣得跳腳:“你就盡情毀我形象吧!”

4.

從新公司出來,景夜仍然悶聲不響地坐在後排,一副誰也別搭理我的德行。

展戍不由得輕笑,討好般地問她:“要不要帶你去吃酸辣粉?”景夜白眼一翻,一聲冷哼:“不要!”

“真不要?”

“真不要!”

“接下來想去哪裏?”

“學校。”景夜脫口而出,展戍變了臉色,“不是說討厭那裏,永遠不想回去了嗎?”

“是,就算到現在也還是討厭,隻是時間這麼久了,還是想回去看看。”景夜慢慢低下頭,許久都沒有吭聲。

是的,就算那不長不短的四年裏,她在那裏經曆了最黑暗最絕望的時刻,卻也是在那裏,享受了人生最初最幸福的時光,這些,她都沒有辦法告訴展戍。

良久,景夜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去好了,我等下有個重要的會議,放你在公車站,你知道怎麼走吧?”

“請展大叔盡管放心,我不會丟的!”景夜的臉上恢複到平時燦爛的笑。

展戍被她逗得發笑:“你喜歡的酸辣粉,改天再補上吧。”

學校並沒有什麼大變化,就連校門外的那些文具店、奶茶店,老板都還是以往的那些。他們不認識景夜,但景夜卻記得他們。在過去最想去卻因為拮據而沒有機會光顧的店子買了一杯招牌奶茶,景夜循著記憶的指引,翻過了學校的院牆。

老教學樓已經空了,新修的那棟靠近隔壁的教職工家屬區,景夜四下轉了一圈兒,一杯奶茶見底,才找到曾經最喜歡的那棵老樹。

景夜撫著褶皺橫生的樹皮,記起過去她厭惡的那間教室。因為躲避上課,她時常整堂課都坐在樹下發呆,直到放學的人潮散去,才磨磨蹭蹭地離開。

那時候她覺得安心,是因為知道門外有人等她,不管晴雨,隻要她不出現,那人就不會離開。隻是那人不曾想過,若是他在原地一直等她,而她卻選擇先走一步呢?

或許就是因為這份始終找尋不到的歸屬感,她才會索性將身邊的一切都拒之千裏之外,包括帶過給她安心感覺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