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景夜不由得慢慢蹲下身，坐到樹下，靠著那皺巴巴的樹幹，她仿佛記起下大雨的那天，她在這裏寫在日記本上的話——既然你不喜歡，那就努力走出去，隻要一直走，就不用害怕沒有地方屬於你，因為，你不需要停留在任何一個地方。
5.
回到酒店，展戍已在房間，景夜敲門進去，歪著腦袋笑：“這麼早工作就結束了？”
他點點頭，取出衣櫃中的外套：“走吧，晚上和藝校的校長吃頓飯。”
景夜一時沒聽懂，訥訥地問：“為什麼？”
展戍被她一說，含笑道：“你不是要去報考藝校麼，先去認識一下。”
景夜這才明白過來，趕緊回房換了套稍微正式些的衣服，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追問他：“我將來是不是會比劉叔叔說的那人還厲害？”
景夜笑得狡黠，展戍明白她是在說笑，正色回道：“少來，安心學表演，要是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以後再不準叫我叔叔！”
景夜故意哆嗦了一下，呲牙還嘴：“暴君啊暴君！”
到達飯店已是傍晚，展戍帶著她徑直往訂好的包間走。
校長五十開外，頭發染得黑亮黑亮，說起話句句跟沾了蜜一樣，景夜不禁偷瞟了展戍一眼，見他不苟言笑，正經得要死的模樣，不由得在心裏佩服。
五年，景夜眼見著展戍打造出自己小小的王國，不能不欽佩。在事業上，他是工作狂，鐵腕強人。她曾經站在辦公室外，看見他刻薄地訓斥員工，那時景夜覺得，展戍是不可親近的。可他對她卻這樣親善，她不禁迷惘，真實的他究竟是怎樣的？
一頓飯接近尾聲，展戍讓景夜送校長，半醉的校長搖搖晃晃，望著高出自己半個頭的景夜不住點頭：“展老板，你這個養女確實不錯，就算你不找我，麵試也一定能過。”
景夜難得地露出笑臉，客氣地擺手：“謝謝校長，您過獎了。”
展戍去結賬，景夜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桌上的餐布，比起這些靠賣相取勝分量卻沒多少的菜式，一碗方便麵更能讓她滿足。展戍卻說那些是垃圾食品，怎麼都不準她碰，害她每次看見同學吃方便麵，都必須找個地方避開才能讓自己不撲上去對他們說：“味道怎麼樣？讓我嚐嚐吧！”
從飯店裏出來，燈光已照亮整座城市，C城一向以夜景著名，展戍問她要不要上山走走，她想了想說：“不用了，你放我在超市下車好了。我想買零食，放心，堅決拒絕膨化食品和油炸食品！我隻是懷念泡椒鳳爪！”
見她信誓旦旦，展戍漸漸緩和：“其實偶爾吃吃也無所謂，不過對身體不好就是了。”
景夜一副“收到”的表情，眼睛四處尋覓超市的蹤影，見到沃爾瑪的標誌，嘿嘿笑道：“就那裏好了，司、機、叔、叔！”
說著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展戍叮囑她：“記得早些回去，明天還要去看房。”
景夜漸行漸遠，展戍望向那相似至極的背影，不禁掏出香煙點上。深吸一口，展戍恍惚看見嫋嫋雲霧中那人精致的臉，因為太過悲憤，表情扭曲，她笑得張狂，眼裏卻分明有淚：“展戍，我恨你。你信不信，你這種人，永遠都不會幸福！”
那時候他是不信的，年少輕狂，怎麼會相信自己今後漫漫人生被一句賭咒言中，隻是當他見到景夜的那刻起，便明白她說對了。
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幸福，因為她從沒有愛過他，一刻都無。
6.
在超市門口站了許久，直到展戍的車走遠，景夜才出來。
她掏出放在包裏的鴨舌帽戴上，攔了一輛的士，報出要去的地址，在副駕駛座上慢慢合上了眼。
她很累，從前在孤兒院很累，如今在展戍身邊依然累，強撐的精神在某一刻瀕臨潰敗，她急需鬆一口氣。
為什麼要去那裏？景夜也曾在心中問自己，可是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她其實害怕那裏，就像害怕學校一樣，可在任何一處，她都找不到真正的歸屬感……歸屬感，想到這，景夜不由得想笑。或許曾有這樣的時刻，隻是她是景夜，是一心隻往前走的景夜，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停留在他的身邊，等他長大，守著她一方一隅的幸福。她的心很大，她還有很多如果不做就會後悔的事，她不能允許自己迷失在某一處風景。
如何讓一座島嶼羈留住海浪的腳步？景夜不知道，那人，更不知道。
出租車在郊區夜路中行駛，司機寡言，景夜也懶得說話，經曆過種種，她早已學會不再刻意討好他人。因為她明白，不是隻要你捧出一顆真誠的心送上，別人就會點頭笑納。
車行在路上，景夜遠遠看見那塊熟悉的門牌，笑了。
招呼司機在路邊停下，景夜出雙倍價錢，讓他在這裏等她回來。
她繞著孤兒院的圍牆轉了一圈，沒有要進去的意思。正猶豫著準備離開的時候，院子裏衝出來兩個小小的身影，景夜仔細打量，是和自己當年進孤兒院時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渾身髒兮兮的小女孩倚靠著一個男生，男生大抵年長一兩歲，眼神帶著幾分堅毅。
景夜走到他們麵前，蹲下身摸著小男生的頭：“小弟弟，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他們欺負連笙，我要保護她！”小男生揮動著手臂，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你打算怎麼保護她？”
“隻要他們再敢嘲笑連笙、欺負連笙、讓連笙嚇得生病，我一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那，你可以保證一直保護她嗎？就算以後她會離開這裏，就算你們再也不會相遇，你還可以保證嗎？”景夜的語速不由得加快。
小男孩不知道眼前這個溫和的姐姐為何突然變凶，怔在那裏傻傻地望著她。景夜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清了清嗓子：“小弟弟，有些事，是不可以輕易許諾的。因為，就算明知道不能實現，以後回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很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