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極晝之月(3 / 3)

“事無巨細。我很想知道,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你是怎麼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程嶼的嘴唇再度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但景夜卻忽然感到陣陣絕望——

但我卻永遠不能讓你知道,我是如何長成現在這樣的。

4.

兩個人沒能在房間裏待太久,程嶼的室友便打來電話,說社團有事需要程嶼立刻過去解決。

程嶼抱歉地看了景夜一眼,景夜隻是笑眯眯地擺手:“沒事,正好我要去看看珊珊,剛好一起走。”

走到大門口,程嶼突然記起鑰匙忘在了床上,要折回去取,卻被景夜一把拽住。

和那天不同的一個吻,還帶著微微的濕度。程嶼有片刻的暈眩,然後很快收住腳步,用手扶住了景夜的後腦勺:“有沒有人告訴你,接吻要男生主動比較好。”

說罷,笑著又吻下去。

景夜的腦子暈乎乎的,像密閉的水箱,開始缺氧。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初吻,在此之前,她確實也不知道,接吻應該要男生主動。她隻是打從心裏感到害怕,害怕來不及——很多事情都來不及,來不及好好愛一個人,來不及和他細水長流,便來到了分岔路的路口,就像陳奕迅有首爛大街的歌裏唱的那樣,“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可景夜知道,就算哪一日,他們真的彼此失散了,她還是可以記得這個秋涼的日子,空氣裏淡淡的塗料味,以及眼前這個她愛著的人,這一輩子,她再也不會喜歡別人了。

從樓上下來,景夜和程嶼仍是像因偷吃零食而心虛地小孩子一樣,滿麵潮紅。程嶼說要先送她去找尹蔚珊,景夜連忙拒絕:“我自己去,我又不會迷路。”

程嶼知道她是認真的,也沒有再堅持,叮囑她注意安全後便走了。景夜沿著街走了一段,手機忽然響起了,看號碼,竟是許久不見的衛靳。

“你工作結束了,有心情給我打電話?”

“BINGO,你真是了解我!我累得跟狗似的,他們才肯放我走!”衛靳看上去心情還不錯,但景夜卻無心說笑:“珊珊的狀況,你都知道吧?”

聽景夜這樣講,衛靳一頓,立時換了腔調:“我知道,她那個青梅竹馬……找你談過?”

“談過,我隻想問你,你究竟是不是認真的,她現在這個狀況,禁不起你心血來潮的玩笑。”

衛靳沉吟了片刻,笑意漸深:“嘿,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沒有她想的那麼喜歡我,而我呢,也可能另有喜歡的人。”

衛靳的話很明顯別有深意,景夜一愣,旋即恢複如常:“反正我不管你有多少個女朋友,但是這次不準亂來!”

“哎喲……?”短暫的沉默後,衛靳終於也恢複了一慣的痞氣,“你還真是囉唆,我知道了,我跟你保證,她不甩我,我是不會甩她的。”

掛掉電話,景夜徑自去了尹蔚珊家。開門的是未曾謀麵的尹媽媽。見有和女兒年紀相仿的陌生人登門,困惑之餘試探著詢問:“你是?”

景夜簡短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紹,果然,尹媽媽的臉上漾起幾許欣慰的笑容:“原來是珊珊的室友,快進來!快進來……”

尹蔚珊好些天沒去上課了,學校那邊才打過電話,她爸爸斟酌再三,開了張精神狀況的證明,學校才鬆口,說體諒她的心情,但希望她盡快複課。

景夜進去的時候尹蔚珊正對著電腦屏幕發呆,那電腦像是很久都沒人動過了,屏保是一群遊動的熱帶魚,景夜正思索著如何開口,尹蔚珊已傻傻地問她:“你說,小白會不會把我們忘了,據說過奈何橋,都是要喝孟婆湯的……”

尹蔚珊從前絕不是這樣信鬼神的人,景夜覺得胸口有些抽痛,良久,握住她冰冷的手:“不會的,你對她這麼好,她不會忘記你的。”

“那你呢?”

“我?”景夜的臉暗了暗,幽幽道:“我倒希望她恨我。”

“你瘋了嗎?!”尹蔚珊猛地扭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景夜。

“你也知道我這樣想是瘋了……”景夜緩緩地吸了口氣,“說明你還是清醒的。珊珊聽我說,小白的死,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再自責了,她這麼善良,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尹蔚珊錯愕地看著景夜,良久,小聲說:“可是她死了……”

“她死了,她死了呀!”尹蔚珊的眼淚又落下來,“我知道我怪自己也沒有用,但是我總是忍不住,大道理都是騙人的,我每天隻是想,要是給我一把刀,我一定會殺了害死她的人!我是認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是認真的……”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我相信那個人也知道,他會不得好死的,一定會的,所以你不要再這樣對自己了,大家都會難過。”景夜伸出手圈住尹蔚珊的脖子,一字一頓。

尹蔚珊似乎還在抽泣,景夜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得很痛。

這最惡毒的詛咒,在說出口的刹那,她竟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輕鬆。

5.

凱迪拉克在盤山公路上徐行,展戍點了支煙,深吸幾口,繃緊的神經卻絲毫沒有因此得到放鬆。

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連抽煙都不能緩解自己焦躁的情緒,他更不知道的是,為什麼自己會像魔怔了似的把車開到這裏來。

他已?不再是二十幾歲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年紀了,也深知罵幾句粗口無用,所以幹脆把車停下來,等情緒慢慢平複。

不知不覺已來到深秋,C城的秋天總是特別短,秋裝還沒有上市一會兒,冬裝便已賣得如火如荼。展戍今天隻穿了一件襯衣,感覺不到冷,隻是望著滿山遍野的樹,覺得有些恍惚罷了。

枯站了一陣,展戍再度折回了車裏。慣性地看看手機,才發現有一通未接電話和一條未讀短信,都是來自景夜。

她在短信裏說,已經到家了,問他什麼時候回去。展戍握著手機怔忡了片刻,最後將手機順勢丟到了後座,再度發動了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