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幸福之遠(3 / 3)

她永遠記得,自己偷偷做過的、最壞的打算是活到二十歲,二十歲同去世的爸爸媽媽葬在一起——也算是圓滿。可如今,她卻第一次開始感到畏懼,畏懼那天真的到來,也畏懼自己當真下地獄。

星河璀璨,景夜坐在台階上忘了動,忘了哭。她希望眾神將她原宥,命運將她遺忘,悲傷將她流放……

然而幸福與希望,總是生命中最求不可得。

4.

景夜敲開程嶼的門時已是半小時後——不早不晚,剛剛與她的謊言吻合。

他們在沉默中對視,一個身處於光明,一個隱沒於黑暗,程嶼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隻是依舊忘記開燈,讓景夜有小小的不滿:“你怎麼不開燈?這樣很容易撞到東西。”

景夜從來不是遲鈍的人,見程嶼遲遲沒有回答,眼中漸漸有了困惑:“你到底怎麼了,覺得不舒服?”

她伸出手想要摸他的額頭,這一刻,她完全忘記幾個小時前,他曾帶給她的那些頹喪。愛情的副作用包括令人習慣性失憶、愚笨,她在不知不覺中竟然都占齊了。

可程嶼並沒有因為她的話語而有任何改變,景夜是在靠他近一些時,才發現,?來他的臉色竟這樣差,像是被千年的寒冰凍住一般,滲著戾氣。

景夜沒有見過這樣的程嶼,不禁愣住了,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卻被程嶼冷不防地抓住手腕。

他的力氣大得令她咂舌,她本能地試圖掙脫,卻換來更大力的禁錮,因為驚慌,因為費解,眼淚瘋狂地從她眼中湧出來:“你到底怎麼了!”

景夜的話並沒能喚回程嶼的理智,相反的,他將她的話解讀成了一種信號,原本當機的大腦得到指示後迅速恢複運作,卻不是平時那種:“怎麼了?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而是要問你。”

他不由得分說地將她往房裏拽,幽暗的空間像一個黑洞,景夜的情緒瀕臨崩潰。在掙紮無效後,她自暴自棄地用力咬住了程嶼的手臂。

下一秒程嶼吃痛地叫起來,甩手的作用力將景夜順勢帶倒在床上,景夜痛得向一側滾過去,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壓在自己的身下。

此刻站在床邊的程嶼正抬起手檢查被咬住的地方,景夜眼前一黑,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她慌亂地將身下那隻手機拿起來,就看見自己的臉,以及吻她的展戍。

原來命運沒有放過她,一刻也沒有。

他們在黑暗中凝視彼此的臉,景夜隻覺得自己的腦中一片空白,握著手機的那隻手漸漸脫了力,她張了張嘴,試圖說話,卻聽見程嶼的聲音。他的語速極慢,並不如其他盛怒之下的人,風度盡失。她不著邊際地想,她喜歡的,大概包括這部分。可是這樣有風度的他,此時撂下的話,卻堪比滾燙的烙鐵,在她心中留下最致命的傷口。

程嶼說:“你告訴我,我要怎麼繼續裝不知道,關於你們的事。”

景夜起初並沒有聽懂,她睜大眼睛看著他,而後漸漸怒極攻心。她覺得自己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眼前這個她今生唯一喜歡的人,不相信她,更甚是,這樣的不信任,並不是自這晚開始。

“你那裏的傷口,現在好了吧?”程嶼指著她的臉,語調陰沉。

景夜先是一陣困惑,待明白過來程嶼指的是展戍推倒自己時意外的撞傷後,程嶼的吻已經鋪天蓋地落下來。

他們接吻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但是這一次,他真的是狠下心,像與自己的宿敵搏命一般地吻她。

景夜覺得嘴唇火燒火燎般的痛,但這不要緊,更痛的是放在她身體裏的那顆心,她覺得今生今世都無法治愈了——他原本是她關於幸福的唯一微茫信念,然而他卻終究在頃刻間,毫不自知地摧毀了它。

黑暗之中除了適宜滋長曖昧,也擅長培植怨恨。程嶼一邊吻著無動於衷的景夜,一邊不由得自主地回想起很多很多的過往,那些他以為自己已經遺忘的畫麵,突然間在腦海中變得無比鮮活,一刻不停地叫囂,好像一場醞釀已久的複仇。

他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並不是心無旁騖的,他也恨過,在她毫不猶豫地消失在自己世界裏的那個清晨,他覺得自己的驕傲也一並被她帶走了。

最初的那些時間裏,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她了,可是沒想到她竟然回來了,還那樣悄無聲息。

他還記得他被程顥洋要求陪梁綰綰去報到的那天,她一邊啃著鴨脖子一邊從自己身邊輕巧地走過,她理直氣壯地忽略掉他。而那一瞬間,他的眼眶居然濕了。

如果等待是一隻培養皿,程嶼想,那麼裏麵滋生的,絕不僅僅是愛。愛這樣的東西,往往和怨恨、痛苦、絕望捆綁銷售,霸道得不給人機會拒絕。

思及此,他忽然厭憎起眼前這個他愛的人,是要多絕情,才會在反反複複後,還是欺騙他,漠視他的感受。

“嘶”地一聲,衣服撕裂的聲音讓程嶼如夢初醒,心中最最陰暗的魔鬼,在今夜破籠而出。

5.

當程嶼將她重重地推倒在床上的那刻,景夜的頭一不小心磕在了床的邊角。

細微的悶響並沒能被程嶼發覺,景夜覺得自己眼冒金星,想哭,卻口幹舌燥,根本擠不出一滴淚。他們像兩隻終於從長夢中蘇醒的獸,拚了命地與對方搏鬥,卻不再記得是為了什麼。

程嶼一手死死地摁住景夜的肩,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試圖掰正她的臉。可震怒中的他哪裏還知道輕重,很快,景夜的肩頭一片青紫,引得她一聲慘叫。

然而景夜的叫聲並沒有澆熄程嶼心中的那把火,那種摻雜著怨憤和愛欲的痛是他未曾體會過的,一片空茫中,他隻能順從人類征服的天性,繼續眼前沒有結束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