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說過我討厭譚禹城,過去是因為他賣掉了載滿我回憶的珍貴玩具,現在則是因為他是個兩麵三刀的小人。
通常隻要是周末,譚禹城就會陰魂不散地出現在我家,幹媽長幹媽短地嚷嚷,哄得我媽眉開眼笑。就因為有他反襯,我媽時常責備我:“你看人家城城多懂事,你要是有他一半聽話,我這輩子就算沒白生你了!”
我被“城城”這個叫法惡心壞了,白了譚禹城一眼,沒想到他居然一個勁兒對我笑,搞得我胃口全無,一下子站起來:“媽,我困了!”
其實我一點也不困,我隻是痛恨譚禹城的狗腿——什麼時候蒼天才能開開眼,替我收了他啊?
回想起我們做鄰居的這三年,每天被迫和他一起上下學,我不禁渾身哆嗦:難道真的就連以後上高中,我都還要憋屈地和他混在一起嗎?
我一邊做作業一邊研究眼下這嚴峻的形勢,最後痛下決心,決定找個時間和譚禹城嚴肅地談談,問清楚我們究竟什麼時候能拆夥。
正想著,譚禹城在外麵敲著門喊我的名字,我打開門的刹那,房間裏忽然變得一片漆黑。
“譚禹城你關燈幹什麼!”我尖叫。
“是停電了。”他歎口氣:“幹媽和幹爹去散步了,你在這裏站著別動,我幫你找蠟燭。”
五分鍾後,當我終於可以借著燭光確定譚禹城的位置時,我發現他居然還在找東西。
“喂,蠟燭不是找到了嗎?”我不耐煩。
“嗯,我在找別的……”他沒抬頭,過了一會兒,終於舉起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問我:“你不熱嗎?”
“……”我扒拉了一下自己汗濕的劉海,不說話。
那天晚上據我媽後來形容是這樣子的,譚禹城像個忠貞的侍衛一樣,一邊幫我扇扇子,一邊替我拍蚊子,而我呢,則睡得跟頭小豬一樣。
我對我媽對我的醜化表示不滿,然而不知為何,當她問我記不記得這些事時,我生平頭一次心虛地撒謊了。
我義正詞嚴地表示,我什麼都不記得。但其實我都記得,殘暑未退的那個夜晚,譚禹城的汗水像星星,一顆一顆,亮晶晶的。
【4】
毫無疑問,就算升入高中,我也依然沒能擺脫譚禹城。隻是上了半個月課後,我開始逐漸意識到,初三和高一雖然隻隔了一年,但差異之大,絕不止一點半點。
那時候班裏已有早熟的女生開始談戀愛,上課傳傳紙條,下課拉拉小手,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對此我雖談不上羨慕和嫉妒,但隱約的向往還是有的。要知道,作為一個略通人情世故的女生,從沒被男生告白過這樣的事,若講出來,多少會讓人覺得有點惆悵。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這樣的惆悵並沒有伴隨我多久,高一下學期剛開學,我終於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告白信,並且那個跑來送信的男生還是隔壁班很受歡迎的一個男生。
當時我已和譚禹城分在不同的班級,我覺得這是老天可憐我,給我留最後的私人空間,但譚禹城卻不這樣認為,三不五時跑來我們班查我的勤,還美名其曰,看我有沒有聽媽媽的話,認真念書。
那封告白信就是在譚禹城例行“巡查”時被發現的,粉紅的信封很刺眼,譚禹城一把抓過去,表情嚴肅得堪比我那個更年期的班主任:“沒收!有空想這些,不如學學別人,好好讀書!”
鑒於他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陰沉,一向惡霸的我居然泄氣了,隻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便灰溜溜地繼續看書了。
我以為這件事就此劃下句點——譚禹城沒有跟我再提起那封信,我也在日後又新鮮又刺激的新生活裏漸漸遺忘了那個男生的長相,但直到我的同桌委婉地問起我,我和三班的譚禹城是什麼關係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些東西,已經變味了。
我當天下午跑去譚禹城的班裏找他,讀了一年多的書,這其實還是我第一次主動來找他,我不禁有點緊張,左看看,右瞅瞅,生怕認錯人會丟臉。
譚禹城和他的朋友從走廊那頭走過來時壓根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又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裏,我是絕對不會主動找他的,所以他才能如此放鬆地說那些話。
站在他左邊留板寸頭的男生一臉壞笑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的小媳婦呢?”
我正納悶他指的是誰,便聽見譚禹城帶著笑意的聲音:“乖乖上課呢,前段時間不知道誰塞她情書,還好沒收得快,不然以她的性格,非得招惹點事情出來!”
我有些恍惚,像是聽懂了,又好像沒懂,直到他那個朋友認出我,下意識“哎”了一聲,我才看清譚禹城變得慘白的臉。
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清醒了。而正是因為這樣的清醒,我才更加憤慨,我什麼時候變成了他的小媳婦?變成了他口中那種缺根筋,喜歡惹是生非的人?
“譚禹城,我絕對要跟你絕交!”我氣急敗壞,狠狠踢了他一腳,轉身跑了。
【5】
這是我們生命中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冷戰,總共持續了一個多月。那三十多天裏我不用每天被他逼著寫作業看書,頓時輕鬆了大半,歡快地投入肥皂劇的世界。在看完十幾部帶子後,我終於深刻地領悟,自己過去的生活是多麼狹隘,要是有機會在電視劇裏體驗別人的人生,我一定死而無憾。
我的演員夢果然遭到了爸媽的無情打擊,他們覺得高中畢業去念藝術學校真是瘋了,我媽甚至搬出了一向威嚴的外公,那架勢是誓死都要把我拉回“正道”。
最後的最後,我媽紅著眼開口了,然而話卻不是我渴望聽到的。她居然說:“我這就去找城城,你肯定聽他的話!”
我媽走了,我卻莫名地湧起一肚子火,憑什麼說我最聽他的?難道我過去對他都是言聽計從的嗎?
我正憤憤地想著,譚禹城已跟著我媽來到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