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就這樣，威廉在銷魂的幽會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夜晚，在新的幽會的等待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白天。還在他戀慕和渴望接近瑪利亞娜的那段時間，他就感到自己精神振奮，開始變成另外一個人。而今，他已與她結合為一體，滿足自己的願望更成了一種美妙的習慣。他的心渴望使自己的愛戀對象變得高尚起來，他的靈魂渴望托著自己心愛的姑娘一同飛升。哪怕片刻分離，他也忍不住將她想念。如果他曾經隻是需要她，那麼現在她對他已成為不可缺少，因為所有人情的紐帶都將他與她緊緊地拴在了一起。他純潔的心靈感到，她已是他這個人的一半，甚至超過了一半。他無限地感激她，忠實於她。
同樣，瑪利亞娜有一段時間也能夠自我迷醉，與他一起分享那實實在在的幸福之感。唉！要是沒有那隻冷冰冰的自責之手，時不時地來擾亂她的芳心就好嘍！甚至躺在威廉懷裏，甚至在他愛情羽翼的庇護下，她也不感到安全。眼下，她重又孤孤單單，重又從被他的激情推入的雲端裏掉了下來，重又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這時候的瑪利亞娜才叫可憐喲。要知道，隻要還在過著卑賤混亂的生活，還能閉眼不看自己的處境，或者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她便可以輕率處之，得過且過。縱然會有種種遭遇，但總是一個接著一個：歡樂與懊惱相互交替，屈辱會給虛榮取代，長久的窮困將由一時的揮霍彌補。她能拿迫不得已呀、習慣了呀當作定律，當作自我安慰的口實，如此長期地，一天一天地，時時刻刻地，擺脫掉心中的所有不快感覺。然而現在，可憐的姑娘感到自己一下子轉移到了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就像從光明、歡樂的天國向下俯瞰，看見了自己過去所過的可悲、可鄙的生活，不禁頓生感慨：一個隻是引起欲念而不能讓人同時愛慕和敬重的女子，真正叫作可憐蟲哦；她發現自己從裏到外，也是絲毫不好一點。她沒有什麼可以讓自己振作起來。反躬自省，她的精神一片空虛，她的心靈沒有任何倚靠。這樣的處境越是淒慘，她對自己愛人的依戀越是強烈執著。是的，隨著失去他的危險一天天逼近，她對他的熱情也在一天天增長。
相反，威廉卻在幸福之中飄飄欲仙；對於他來說同樣展開了一個新世界，但卻異常光明美好，前程無限。一當初戀的狂喜平息下來，他心中便豁然開朗，清楚了過去隻是朦朦朧朧有所感覺的東西。她是你的！她已經委身於你！她，這可愛的、理想的、難遇難求的人，她已對你以身相許，忠心不二；而你呢，也不該是忘恩負義的負心之人。他不管走到何處，立在何處，總是自言自語，總是不停地宣泄內心，以無數美好的言辭表達出那最崇高的思想感情。他相信命運之神通過瑪利亞娜向他伸出手來，給了他明白無誤的指示，要他從停滯、拖遝的市民生活中掙紮出來；他自己也早已渴望擺脫掉這種生活。離開父親的家和自己的親人，這在他並非難事。他年紀輕輕，初入世道，有勇氣去廣闊的世界上闖蕩闖蕩，追求幸福和滿足；而對瑪利亞娜的愛情，更增加了他這勇氣。現在，他對戲劇的使命感變得明確了；在爭取贏得瑪利亞娜愛情的過程中，他似乎覺得更接近了為自己設定的崇高目標。他自得而又謙遜地反觀自身，覺得完全可以做一名出色的演員，成為未來的國家劇院的創建者；對於沒有國家劇院這一憾事，他已聽見不少人發出過哀歎。一切迄今沉睡在他心靈最隱秘角落裏的思想情感，現在都活躍起來了。在霧蒙蒙的背景上，他用愛情的色彩，將這種種想法塗抹成了一幅油畫；自然呢，畫上的形象還有些模糊，還相互滲透，但唯其如此，整個看上去卻越加富有迷人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