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威廉再也不能推遲去訪問自己的商務夥伴。他去時不無困窘,因為明知在那會收到一些家書。他害怕信中一定包含著對自己的責備;看樣子,家裏人多半也把由於他而麵臨的困窘,通知了這位商務夥伴。他害怕經曆過如許多的浪漫驚險之後,再拿一副學生的麵孔去見人,於是決心擺出執傲的架勢,以遮掩自己的窘迫。

誰料結果卻很好或者說馬虎可以,使他大為驚訝,極其滿意。在那寬大、熱鬧、繁忙的賬房裏,人家幾乎沒有時間為他找信;對他滯留未歸的問題,也隻順便提了提。他拆開父親和他朋友威爾納的信,發現內容全都過得去。老頭本來希望他信寫得多一些,臨別時曾對他一再叮囑,並給了他一個統計表似的格式,但似乎對他開始一段時間的音信杳然並未怎麼在意,隻是對他從伯爵府第發的頭一封,也是唯一一封信那謎語般讓人琢磨不透的內容,有些個不滿意罷了。威爾納則以他慣有的風格開開玩笑,講了些城裏可笑的事情,請他報告報告在眼下這座商貿大都會裏結識的熟人朋友的消息。這樣便宜地就脫了身,叫我們的朋友高興異常,立刻回了幾封熱情洋溢的信,答應父親一定把信寫得詳詳細細,滿足他老人家的所有要求,附上有關地理、統計和市場方麵的說明。他在旅途中見聞不少,希望能用它們馬馬虎虎湊成個小冊子。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差不多又陷入了兒時演木偶戲時的窘境:當時既無腳本,更沒背台詞,然而燈光已經點亮,觀眾已經就座。因此,在他真開始構思的時候,才遺憾地發覺能夠寫的隻是些感想,隻是些內心的體驗,至於外界的事物嘛,他發現自己竟一點不曾留意。

在這樣的困境中,他朋友雷提斯的知識派上了用場。兩個年輕人作風習慣很不一樣,但卻因此走到了一起;雷提斯不管有多少缺點,卻真是一個富於個性的有趣的人。他生性樂觀快活,本來即使活到老,也不會怎麼考慮眼前的處境。不想眼下的不幸和傷病,卻奪去了他年輕的純粹感覺,相反使他開了眼,看見了人生的無常,以及我們的生存極易破碎,並由此產生出一種愛思考問題,或者更好是講喜歡抒發積鬱的怪異癖好來。他討厭孤獨,因此哪裏的咖啡館和酒店都要去轉轉;如果待在家裏,遊記、旅行記就是他最喜歡甚至也是唯一的讀物。由於在城裏有一座挺大的公共圖書館,他便可以隨心所欲地借閱,沒過多久,他那好使的記憶力就吞進了半個世界。

威廉苦於完全沒有素材去寫他慎重答應要寫的報告,雷提斯知道後輕而易舉又鼓起了朋友的勇氣。

“咱倆可以造出一部傑作來,”雷提斯說,“而且要舉世無雙。全德國不是從南到北都讓人給走過了,跨過了,爬過了,飛過了嗎?每一個德國的旅行家不是都有好福氣,讓讀者把他自己大大小小的花費都給報銷了嗎?告訴我你到我們那之前的旅行路線,其餘的我自個知道。我願意替你搜集寫作的素材和資料;包括尚未測量的麵積和還沒統計的人口數字,咱們也必須補上。各個邦的收入可以從手冊和報表裏摘取,眾所周知,這些文件都很可靠。咱們的政治觀感就以此為依據,順便對各地的當局評說評說也少不了。有些個王公咱們不妨描寫得真像是祖國之父的樣子,好讓讀者更信服我們對另一些統治者的指責。即使我們不能途經某些名流的住地,也可以在一處酒店裏和他們邂逅,讓他們私下對我們大放厥詞。特別不能忘記的是,要極浪漫地穿插進一個個與某位純情少女戀愛的故事;這樣便會產生一部作品,它不隻會讓老爹老媽讀得津津有味,而且每個書商都樂於付給你稿費。”

說幹就幹,兩位朋友對自己的創作興致甚高。威廉隻是晚上去看戲,在與賽羅和奧勒莉亞的交往中獲得了極大滿足;他那些在狹小的範圍裏轉得已經太久的思想,終於得到了一天天的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