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覺得礙眼的東西,忠心耿耿的家奴也覺得礙眼。伽蠻的日子非常不好過,經常找不到鞋子,或者吃壞肚子,再或者莫名其妙從天而降一盆冷水。畫師看得興致勃勃,本以為她很快就會撐不住的。可是伽蠻每天光著腳在茅廁裏哼歌時,他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他為什麼總會跟她過不去呢?
畫師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因為她太快樂,一個窮到賣身為奴的人怎麼可以有那種最本真單純的快樂呢?
“白老板,我便是那時開始喜歡她的,可是那時我年輕氣盛,怎麼都不肯承認。因為伽蠻是個身份低賤的家奴,我怎麼可能喜歡她呢?”
畫師回過神,見白清明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竟然睡著了。
他不禁啞然,道了句好睡,躺下合上棺蓋。
「從頭到尾他都沒抬頭看這個蘭芷小姐一眼,怎麼能畫得像,他腦子裏都是伽蠻的影子,畫出來的自然也是伽蠻。」
過了幾日是清明節,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插了柳枝。窮人家攢了幾個月的雞蛋都煮了,滿滿一小筐,小孩子們裝兜裏,一邊吃一邊提著元寶蠟燭跟各家大人去墳上祭拜。
白清明一大早就換了身輕飄飄的棉袍,帶著綠意到了望鄉樓。秦毓在二樓雅座設宴,一襲紅衣似火,眉眼帶了點邪氣,一笑就有點不懷好意似的。跟他相比,身邊坐著的蘭汀穿著規規矩矩的藍衫,露著一口小白牙,很是天真無邪,見了白清明就雙眼發亮:“白兄,秦兄說你那裏畫棺材的畫師以前是紫國的宮廷畫師,畫得人能從紙上走下來。能不能給家姐畫幅肖像,她出閣後也能掛在家裏日日看著,留個念想。”
白清明失笑:“你覺得你那家姐這次拋繡球真能砸中個良人嗎?”
蘭汀瞪著眼睛,頗不讚同:“外麵的人就會以訛傳訛,家姐隻是偏愛美色了一些,其實待人很好的,府中上下沒有一個人說她的不是。二位兄台是明理之人,家姐拋繡球那日一定要到場啊,小弟做夢都想與你們成為親家呢!”
秦毓不留痕跡地捏住蘭汀的臉,微笑道:“我也想跟小汀成為親家呢。”
白清明酒杯都快拿捏不穩了,總以為蘭汀當了幾日官會有點開竅的,還如此單純。那些家奴自然不會在別人麵前說自家小姐不是,隻會腹誹,腹誹他懂不懂?
不過答應了蘭汀的事,他便不會食言。
畫師聽說是畫人像,先是不肯,可見白老板很困擾的樣子,又聽說是那個單純熱心的小蘭公子的家姐,便點頭應下。拋繡球的前一日天氣很好,蘭汀親自去獨孤家把他接進城,無比細心周到。
城主的府上自然跟平常人家不同,三步一個亭台,五步一座假山,池中是錦鯉,地上是浮竹,格外別致。聽說蘭芷小姐因為畫像,還特意去趕做了一套春衫。畫師許久沒畫人像,每天都跟棺材板過日子,想起以前的風光,心下又有幾分戚戚然。
“先生,這邊請,家姐在亭子裏候著呢。”蘭汀說,“我去吩咐侍女收拾間客房,先生晚上就宿在這裏吧。”
“如此有勞小蘭公子。”
蘭汀不好意思地咧嘴,轉身跑了。畫師微微一笑,走進院子便見滿眼雪白的海棠花,亭前已經布好的案台和紙張。亭子裏沒有人,畫師正奇怪著,聽見背後有腳步聲,一回頭,麵巾就被扯掉。麵前的女子稀鬆平常的眉眼,笑眯眯的。
“你,你是那天的……”
“原來你是畫師啊,看來是要尊稱一聲先生了。聽小汀說你早不畫人改畫棺材了,不過沒關係,就算你把我畫成棺材,我也喜歡。”蘭芷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好看的先生,看我看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