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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岑宵從過道上走過去, 一路心神不寧,低著頭跟著黎今出了場館,這才繃不住了:“小問究竟怎麼了?”
黎今深吸了口氣, “小問郊遊的車出事了, 咱們先走,去幼兒園那邊看看。”
她怔住:“什麼?車出事了,怎麼叫車出事了……我不太明白,車……”她沒敢說出後頭的那個字。
她的樣子就像是被花瓶砸到了頭,整個人都傻了, 黎今立即攥住她的手腕,“你不要急,我們現在就去學校。”
因為今夜這裏正在舉辦大型的頒獎典禮, 外頭的路況也不太好,還有許多沒有能進入裏麵的媒體, 各種車聚集在門口, 黎今按了幾下喇叭,羅岑宵就要去開門。
“你要幹什麼!”他看到了她有些失控的模樣,喝止了她:“你打算就這麼光腳下去跑?”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羅岑宵煩躁的捶了捶窗,像是受不了似的:“我要出去!我要去見小問!你還沒告訴我,那車到底是怎麼了, 不是好好的出去郊遊嗎?昨天他還對著我笑……怎麼會就出事了呢,你在騙我是不是?黎今, 你說啊!你一定是在騙我, 你是開玩笑的對吧, 你怎麼不說話呢!你快告訴我啊!”
她的手一下下的砸在車窗玻璃上,發出鈍鈍的聲響,眼淚的開關像是失了效,不能控製的流下來。
“堅強一點,宵宵,小問不會有事的。”黎今克製住自己聲音中那極為微弱的顫抖,握緊方向盤的手上青筋畢露,連拐了三四下,才找到了突破口,車子一下子竄了出去。
上了高架就好多了,黎今不時側頭去看她,還是在輕輕的抽泣,雙拳攢成了拳,抵在自己的腿上,他澀澀的解釋:“是學校那邊剛才打來的電話,小問去了S市,那邊在下小雨,也不知道怎麼了,車子發生了側翻,現在正在緊急救助中,已經封鎖了道路,任何消息隻能從這邊獲取,我派的人也已經趕去了S市,目前還沒聽到傷亡的確切人數,所以,我們先不要自己嚇自己。”
但羅岑宵一聽見“傷亡”這兩個字就不能淡定了,事實上,黎今這番話的每一句都叫她心驚膽戰,“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側翻……小問,小問他一定很害怕,天已經這麼黑了,”她抬頭看著外頭高懸的明月,“外麵還這麼冷,小問,我的小問……”
他用一隻手握住她的,羅岑宵側過臉,才發覺兩人的掌心是一樣的冰涼。
“我黎今的兒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他這麼說著。
黎今用最快的速度飆到了學校,這是市裏最好的幼兒園,原本這個時間理應早就合上了鐵柵欄門,但這會兒卻燈火通明,還有不少家長麵容緊張的趕來,門口有幾個老師正在接待到來的家長。
羅岑宵下了車就要往裏麵鑽,她身上穿的還是參加典禮時的禮服,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大家不禁投來好奇的視線,黎今從車後座取了一條深色的大衣給她披著,兩人快步走了進去。
眾人到達會議室,七嘴八舌的詰問起事情的緣由,眾人情緒激動,“怎麼回事!小孩好好的交到你們的手上,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學校是□□的嗎?”
校長看著大約五十來歲的樣子,形容憔悴,他安撫大家:“學生們早上出發,中午去了S市的野生生態園,一直到下午都沒出什麼問題,傍晚的時候載他們去住宿的地方休息,推測是地勢較陡,下著雨地麵又滑,車子發生了側翻,目前警方已經全麵展開了救援,我們叫各位家長來,也不是推脫,在這裏我們可以盡快的知道S市的最新救援情況,針對此事我校會負全部責任,我代表學校表示萬分的歉意。”
“道歉,道歉有用的話還要法律做什麼!”一位男家長扯著嗓子道:“學校在出行前就應該有所準備,司機是否涉及酒駕?疲勞駕駛?我認為你們學校的管製有很大的缺陷!如果我的孩子出了任何問題,我要你們陪葬!”
另一個媽媽則哭著道:“我家寶寶走的時候還跟我親親,說要跟小朋友出去玩了,如果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怎麼都不會相信你們,不會讓你們帶走他的!他是我的命啊……你們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目前還沒有傳來任何小朋友有傷亡的消息,我們跟警方也保持著密切聯係,”校長伸手擦了擦眼角:“我很理解各位的心情,大家把孩子托付給我們是對我們莫大的信任……我難辭其咎,請大家在這裏坐一坐等一等,讓我們祈禱孩子平安的歸來!”
劍拔弩張的氛圍過去以後便是無盡的沉默與煎熬,大家都不敢輕易的說一句話,焦急的等待著前方的消息,但這卻是十分痛苦的,沒人敢保證消息一定是好的,因此便倍加的痛苦。
在座的大多是新手父母,羅岑宵便看到旁邊的一對年輕的夫婦正抱在一起,那母親一直在哭,而那父親不停的吸著鼻子,大約在極力的克製著自己。
整個會議室被一種濃重的慘淡的空氣包圍著,羅岑宵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被一隻錨勾著,感官都飄了出來,幸好黎今的手還重重搭在她的肩上,否則她就要被風吹散了。
忽然,她的手上多了一杯熱水,手背瞬間被那滾燙的溫度給灼醒了,黎今在她耳邊輕聲說:“小問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小問。
小問現在究竟怎麼樣了?羅岑宵的眼眶再次溢出了溫熱的液體,又酸又澀的脹痛著,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黎今心裏也壓抑難受的不行,可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如果連他都表現的脆弱了,不敢想象身邊的這個女人會怎樣。
他壓著嗓子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感受到她的瑟縮,又摟緊些:“小問是我們的孩子,他會被幸運籠罩一生,他會安然回來。”他頓了頓又道:“你知道麼,在他很小的時候,得過一次肺炎,非常嚴重,我幾乎以為他要活不下來了,可是他還是挺住了。”
她嘴角一抖:“他還這麼小,我還沒有給他最好的愛……我對不起他,我知道小問他一直都有些怨我,我沒有從小陪在他的身邊,我已經發誓我要一直陪伴他成長,我要用盡全力給他最好的一切,可是……他不能不給我機會,老天不能這樣對我啊!”
白皙的肌膚上劃過的都是淡紅色的淚痕,分外的明顯,羅岑宵卻再也顧不得這些了,“我是全天底下最糟糕的母親,我不配做一個媽媽,所以老天是要收回我這個機會了嗎?”她望著黎今,直望的他的心都碎了:“黎今,求求你,求求他們了,不要帶走小問好不好?他還沒享受過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好東西,他的生命應該很長很長,或者,拿我的命去換啊!我……”
他捂住了她的嘴巴,眼裏隱然有淚光,但瞬間,又被他逼退:“不要說這樣的話,你們都會好好的。”
“小問如果有什麼事,”她失魂落魄的道:“我也沒辦法再活下去了……”
“羅岑宵!拿出你對事業的一半堅強來對待小問的事,現在的情況是好的,沒有任何一個小朋友有受傷的消息,也許事情沒我們想象的那麼壞!小問會回來的,我相信他!”
“對不起對不起,”她咬著唇,又鬆開:“對不起,我不該亂說的,老天你千萬別聽我胡說八道,我、我……小問他會沒事的,他會的,他會的。”
她似乎陷入了一種反複的境地,語無倫次,捉住他的胳膊,翻來覆去的小聲說話,既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同上天對話。
指針一分一秒的走過,室內越來越安靜,可是沒有一個人睡得著,大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都在等待著回應。
黎今的手機屏幕亮起來,他皺了皺眉頭,立即出去接聽,他派去的人已經到了S市,但是道路被封鎖,用盡辦法也隻能站在邊口等待,警察來了不少,救護車也來了,車子側翻的不算厲害,可是正好卡在一個特殊的位置,往下高度不低,因此才加大了救援的難度。
他回來的時候,羅岑宵的視線緊緊跟著他,他便縮略了說給她聽,她非常緊張:“確定小朋友們在車子裏都沒大礙嗎?”
其實他哪裏能知道這些,可是看她的樣子不忍心說更多,便點點頭:“暫時是安全的。”
過了一會兒,校長匆匆的走進來,說:“警方現在已經救出兩個小朋友了,但因為空氣擠壓,他們暫時性的昏迷了,目前送到了S市當地的醫院,很快也會轉送回來,厲菲和程小超兩位小朋友家長跟我來。”
立即有兩隊夫婦站起來跟著校長出去了。
這下,會議室裏再次熱鬧了起來,雖然被救出了兩個,可是都陷入了昏迷!這一點讓在座的家長心都揪了起來,更無法安然的繼續坐在這裏。
“咱們也去S市吧,”羅岑宵忽然對黎今說:“在這裏幹坐著也於事無補,就算去醫院裏等著也好啊!”
“在這裏是為了能知道最新的情況,”黎今其實也不是沒考慮過直奔S市,隻是從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刻學校便讓大家來這裏,二來事故發生的地點顯是進不去的,未免羅岑宵情緒過於激動,他便選擇了來學校。
可現在所有的孩子眼見著就出來也會被送去S市的醫院,倒還不如直接去S市等著,也比在這裏等著要強。
於是黎今當即說:“我去,你……”
羅岑宵打斷他:“你必須帶著我,我也要去。”
他看著她,點點頭。
……
學校不鼓勵家長私自來到事發地,因此他們便沒有說,黎今讓秘書繼續在學校候著,自己開車帶著羅岑宵離開。
他們悄悄退出了會議室,2個小時不到,到達了S市。
羅岑宵在不遠處看到了警車和救護車閃爍的車燈,黎今的手下收到了他的信息,跑來迎接他們。
“黎總,”他有些氣喘籲籲的:“警察還在救人,還沒有……看到小問。”
“帶我們過去,”黎今沉著道。
走上去其實也沒幾步路,但是警戒線拉著,羅岑宵隻能看到在拐彎的地方有一輛大巴的側翻在地,車子的後半段危險的垂在半空,而營救的官兵們正有序的實施著援助的動作。
羅岑宵又落淚了,她不敢想象她的小問就被困在那輛車裏頭,也不敢想象他的無助和害怕。
但她無法再接近了,隻能吊著一顆心眼睜睜的望著。
在這裏,時間好像過的特別慢,幸好身邊還有一個人陪著自己。
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被救出來,有些額頭上紅紅的,有些已經躺著昏了過去看不出身上是否有什麼別的傷,一個個小小的孩子,叫人感同身受的心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覺得已經過了半輩子,她才看到一個警察的臂彎裏坐著一個小朋友朝自己的方向走近。
越來越近了……羅岑宵驟然睜大眼,而身邊的黎今似乎也感受到了,往前挪了兩步——
果然是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