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青春(2 / 2)

說打就打

說幹就幹

練一練手中槍刺刀手榴彈

這首歌曾經在吃飯前、開會前、隊列、出操、外出執行任務的途中無數次地被我們唱過。這些歌不是被“唱”出來的,而是“吼”出來的,一開始覺得很難適應,甚至覺得痛苦。但當三個月新兵訓練結束,我已經習慣了周圍人這種“吼”歌的方法。

區隊長說,“吼”是一種氣勢。

區隊長說,“吼”是軍人味。

但他說的似乎是男人。

我們這些新來的穿便衣的女學員,在滿是軍人的院子裏,自覺跟別人不一樣,引來異樣的目光,心裏就覺得很別扭。我們是花蝴蝶,別人是清一色的綠軍裝。我們就不斷打聽什麼時候給我們發軍裝。

區隊長說:“等發了軍裝,你們就再也不許穿便衣了。”在後來漫長的歲月裏,我們才理解他的話。我們從此再也不能穿花裙子了,再也不能。

發軍裝是在一天吃過晚飯後。

我清楚地記得我們隊武漢籍小文書氣喘籲籲跑過來通知我們去領軍裝,他說:“發服裝了,隊長讓你們女生班趕快過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要跑得氣喘籲籲,武漢籍的小文書平時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坐在他的辦公室裏練字。文書的辦公室就在隊部旁邊,隊長、教導員他們開會討論問題的時候,文書一個人就坐在屋裏練字。但練了很長時間,他的字仍寫得很不好看。

文書管信。有時我們在飯堂裏碰見他,總愛偷偷問一句:“文書,今天有我信嗎?”有信的女生,這一天就會過得格外幸福。沒信的女生,就感到天空都低矮了許多,這一天過得沒滋沒味的。信有許多種,有家信,有同學的來信,還有好朋友的信,在新兵訓練漫長的三個月裏,沒有人不盼信的,信是支撐我們堅持下去的動力之一,但是,經常地,我們卻沒信。

沒有一個人給我們寫信,整個世界好像都把我們忘了似的,吝嗇得連一個字都懶得給我們寫。我們多盼著有人給我們寫信啊!信是精神支柱,新兵訓練實在是太枯燥了。

發軍裝那一刻還是很興奮的。黑洞洞的倉庫大門裏,有一股奇怪的氣味源源不斷地湧出來,那是軍用膠鞋的橡膠味和輕微受潮的軍衣棉被混合在一起發出的氣味,那氣味是新兵的氣味,以後每當再次回到那種氣味中,時間便高速向後流淌,我就像一盤可以“快進”和“後退”的優質磁帶,快速回到了“新兵”的那個“點”,種種滋味撲麵而來,往事新鮮如昨天。

新軍裝穿在身上,卻找不到鏡子照,宿舍裏隻有一麵巴掌大的圓鏡,每個人都搶那麵圓鏡照一下臉,搶來搶去的,結果圓鏡外麵包的那層薄鐵也掉了,班長還被鏡子邊緣拉破了手,結果那麵鏡子被我們扔到垃圾堆裏去了。

很快地,我們就知道要鏡子也沒有什麼用了。

我們已經不是女人了,我們是新兵。

太陽與影子

新兵訓練的時候,我們都是裸身穿一件軍裝,再在外麵紮上武裝帶,裏麵是空蕩蕩的,隻穿一件胸罩。這麼穿實在是因為在大太陽底訓練,沒有一點陰涼,真是太熱了。

9月的陽光,在印象中並沒有那麼強烈,人們總是形容秋天如何涼爽、美麗,“秋高氣爽”,但當你在大太陽底下站上一整天,就再也不會寫出那樣不痛不癢的文字,秋天的太陽還是很毒的,萬道金光,似一根根尖銳無比的小金針,從遙遠無比的地方飛過來,刺進我的皮膚,我原來是一個皮膚雪白的人,這種皮膚的人是最怕曬的,稍微一曬皮膚立刻發紅,好像一個不善喝酒的人,不知深淺地痛飲一大杯,臉立刻漲得通紅。

我就那樣小臉通紅地站在太陽底下,操場上各種口令此起彼伏,隊伍被單列成一排排的,每排前麵都有一排像梳子梳過一樣整齊的影子。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它從我的腳下斜伸出去,那是一個兵的影子,紮著武裝帶,很短的小辮,當兵以後一直沒有鏡子照,隻看得見自己的影子。

我站在那兒,按照口令機械地做每一個動作,稍息,立正,向後轉。我開始大量出汗,腰帶四周和後背很快就都濕透了,我看到前麵女兵的後背,就知道我自己的背已經濕得不成樣子了。正步走“一步一動”,腿繃得像棍兒一直,懸在半空中,“一”和“二”之間間隔好長時間,有的平衡不好的同學腿就劈哩啪啦地掉下來,教訓,訓斥,甚至責罵,短時間內就招來一大堆,這在隊列訓練中是家常便飯,嬌氣的女生甚至沒有時間掉眼淚。

太陽還在頭頂上,無數道金光奔湧而來,我站立,猶如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