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幕的酒會上,德格魯士又罵不在場的凡高,把他說成“笨瓜兼騙子”。羅特列克在場,氣得要跟德格魯士決鬥。眾畫家好不容易把他們勸開。第二天,德格魯士就退出了畫展。  [返回目錄]  
第二輯 開卷如開芝麻門 凡高的向日葵(2)
凡高的《向日葵》在一般畫冊上,隻見到四幅:兩幅在倫敦,一幅在慕尼黑,一幅在阿姆斯特丹。凡高最早的構想是“整組畫將是藍色和黃色的交響曲”,但是習見的這四幅裏,隻有一幅是把亮黃的花簇襯在淺藍的背景上,其餘三幅都是以黃襯黃,烘得人臉頰發燠。 荷蘭原是鬱金香的故鄉,凡高卻不喜歡此花,反而認同法國的向日葵,也許是因為鬱金香太秀氣、太嬌柔了,而粗莖糙葉、花序奔放、可充飼料的向日葵則富於泥土氣與草根性,最能代表農民的精神。 凡高嗜畫向日葵,該有多重意義。向日葵昂頭扭頸,從早到晚隨著太陽轉臉,有追光拜日的象征。德文的向日葵叫Sonnenblume,跟英文的sunflower一樣。西班牙文叫此花為girasol,是由girar(旋轉)跟sol(太陽)二字合成,意為“繞太陽”,頗像中文。法文最簡單了,把向日葵跟太陽索性都叫做soleil。凡高通曉西歐多種語文,更常用法文寫信,當然不會錯過這些含義。他自己不也追求光和色彩,因而也是一位拜日教徒嗎 其次,凡高的頭發棕裏帶紅,更有“紅頭瘋子”之稱。他的自畫像裏,不但頭發,就連絡腮的胡髭也全是紅焦焦的,跟向日葵的花盤顏色相似。至於一八八九年九月他在聖瑞米瘋人院所繪的那張自畫像(也就是我中譯《凡高傳》封麵所見),胡子還棕裏帶紅,頭發簡直就是金黃的火焰;若與他畫的向日葵對照,豈不像紛披的花序嗎 因此,畫向日葵即所以畫太陽,亦即所以自畫。太陽、向日葵、凡高,聖三位一體。 另一本凡高傳記《塵世過客》(Stranger on the Earth:by Albert Lubin)詮釋此圖說:“向日葵是有名的農民之花;據此而論,此花就等於農民的畫像,也是自畫像。它爽朗的光彩也是仿自太陽,而文生之珍視太陽,已奉為上帝和慈母。此外,其狀有若[rǔ]房,對這個渴望母愛的失意漢也許分外動人,不過此點並無確證。他自己(在給西奧的信中)也說過,向日葵是感恩的象征。” 從認識凡高起,我就一直喜歡他畫的向日葵,覺得那些擠在一隻瓶裏的花朵,輻射的金發,豐滿的橘麵,挺拔的綠莖,襯在一片淡檸檬黃的背景上,強烈地象征了天真而充沛的生命,而那深深淺淺交交錯錯織成的黃色暖調,對疲勞而受傷的視神經,真是無比美妙的按摩。每次麵對此畫,久久不甘移目,我都要貪饞地飽飫一番。 另一方麵,向日葵苦追太陽的壯烈情操,有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誌氣,令人聯想起中國神話的誇父追日,希臘神話的伊卡瑞斯奔日。所以在我的近作《向日葵》一詩裏我說: 你是掙不脫的誇父 飛不起來的伊卡瑞斯 每天一次的輪回 從曙到暮 扭不屈之頸,昂不垂之頭 去追一個高懸的號召 1990年4月  [返回目錄]  
第三輯 憑一張地圖 逍遙遊(1)
如果你有逸興作太清的逍遙遊行,如果你想在十二宮中緣黃道而散步,如果在藍石英的幻境中你欲冉冉升起,蟬蛻蝶化,遺忘不快的自己,總而言之,如果你不幸患上,如果你不幸患了“觀星癖”的話,則今夕,偏偏是今夕,你竟不能與我並觀神話之墟,實在是太可惜太可惜了。 我的觀星,信目所之,純然是無為的。兩睫交瞬之頃,一瞥往返大千,禦風而行,泠然善也,泠然善也。原非古代的太史,若有什麼冒失的客星,將毛足加諸皇帝的隆腹,也不用我來煩心。也不是原始的舟子,無須在霧氣彌漫的海上,裂眥辨認北極的天蒂。更非現代的天文學家或太空人,無須分析光譜或駕駛衛星。科學向太空看,看人類的未來,看月球的新殖民地,看地球人與火星人不可◎
第三輯 憑一張地圖 逍遙遊(2)
是的,這是行路難的時代。逍遙遊,隻是範蠡的傳說。東行不易,北歸更加艱難。兵燹過後,江南東北,可以想見有多荒涼。第二度去國的前夕,曾去佛寺的塔影下祭告先人的骨灰。鏽銅鍾敲醒的記憶裏,二百根骨骼重曆六年前的痛楚。六年了!前半生的我陪葬在這小木匣裏。我生在王國維投水的次年。封閉在此中的,是淪陷區的歲月,抗戰的歲月,倉皇南奔的歲月,行路難的記憶,逍遙遊的幻想。十歲的男孩,已經咽下了國破的苦澀。高淳古刹的香案下,聽一夜婦孺的驚呼和悲啼。太陽旗和遊擊隊拉鋸戰的地區,白晝匿太湖的蘆葦叢中,日落後才搖櫓歸岸,始免於鋸齒之噬。舟沉太湖,母與子抱寶丹橋礎始免於溺死。然後是上海的法租界。然後是香港海上的新年。滇越路的火車,覽富良江岸的桃花。高亢的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