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是個不要稿費的高產詩人,存世的詩達兩千八百首之多。也許是生活太過閑適,“閑適詩”在裏麵占了很大部分。文學作品我看和古董一樣,同一類型的古董如果存世稀少,那絕對拍出天價,如果是孤品,更是陡然升值。老白的“閑適詩”產量太高,難免題材重複,看多了確實審美疲勞。再加上白老兒總愛在詩裏表白自己個兒淡泊高雅,哼哼唧唧地哀歎自己衰老孤獨,無趣得很,還是轉頭去看他的鎮箱之寶——《長恨歌》《琵琶行》。

《長恨歌》《琵琶行》被白居易歸類為“感傷詩”,這兩首詩是樂天詩中的精華,千古傳誦之名篇。

《長恨歌》作於公元806年,白居易三十五歲,那時候他正是大寫“諷喻詩”的階段。寫這首詩的本意是“懲尤物,窒亂階,垂於將來”。插句閑話,白老夫子絕對是個高舉封建禮教大旗的衛道士。他在一部分作品中,常以儒家正統道德的維護者自居,批評他認為習俗敗壞的現象。譬如他告誡少女們不要為愛情而“淫奔”,以免遭受惡果;他指責自天寶以來,胡樂、胡舞、胡妝盛行,人心不古,連皇帝也受到了迷惑,以致雅正之樂無人問津,社會風氣遭到破壞。白居易的這些觀點和程朱理學一樣滅絕人性。在《長恨歌》的寫作動機上,樂天明顯視大美女楊玉環為媚惑天子的“尤物”。可能是寫著寫著就收不住了(這一點我想經常碼字的兄弟們都深有體會),從最初的譏諷轉到了同情與感動,以至於將雜文寫成了纏綿悱惻的愛情小說,讓後世多少文藝青年為三郎和玉環的愛情眼淚嘩嘩的。其中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和“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兩聯家喻戶曉。

《琵琶行》作於公元816年,白居易時年四十五歲。那是他剛被貶到江州的第二年。白居易覺得自個兒淒苦不堪,秋夜潯陽江頭送客,偶遇一位身世飄零的女子,令老白頓起同病相憐之意,於是這段邂逅便永遠被鐫刻在文化史冊上。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舟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引用這麼長的一首詩,實有湊字數的嫌疑。隻是這詩實在太好,不貼出來與君共賞,有悖天道。從《琵琶行》裏可以看出,白居易不僅是個音樂發燒友,且對音樂有很深的造詣。讀這首詩就像在聽一個很牛的鼓手擊鼓,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密集,時而沉默,情緒便隨鼓點起伏跌宕,百轉千回。遭遇這樣美妙的音樂,就算沒遭遇貶謫,我想樂天也會是“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靈心善感畢竟是詩人的本性,沒有一顆敏感的心,又何以為詩?此詩除去絕妙的節奏感,“楓葉荻花秋瑟瑟”、“別時茫茫江浸月”兩句也盡顯樂天善於勾勒環境意象、營造情緒氛圍的風格。如若樂山其他的詩作遺失,獨留《琵琶行》孤篇存世,那將是另一篇《春江花月夜》。

聊完老白的詩,再聊聊老白一直被後人詬病的私生活。

後半生的樂天可謂徹底的“享樂主義”,隻要得空,必拽著元稹、裴度、劉禹錫等社會名流聽曲喝酒。每遇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邀客來家,先拂酒壇,次開詩篋,後捧絲竹。於是一麵喝酒,一麵吟詩,一麵操琴。旁邊有家童奏《霓裳羽衣》,小妓歌《楊柳枝》,真是不亦樂乎,直至酩酊大醉方止。有時乘車出遊,車中放一琴一枕,陶、謝詩數卷,車兩邊的竹竿懸兩隻酒壺,抱琴引酌,興盡而返。

又據《窮幽記》載,白居易家有池塘,可泛舟。他宴請賓客,有時在船上,船旁吊百餘隻油囊,裏麵裝有美酒佳肴,隨船而行,需要時拉起,吃喝完一隻再拉起一隻,直至吃喝完為止。

光是吃喝玩樂也就算了,讓人不服的是白居易蓄養家妓。其在《小庭亦有月》中寫:“菱角執笙簧,穀兒抹琵琶。紅綃信手舞,紫綃隨意歌。”我的乖乖,這裏就是四個年方二八的女生,從名字看,也絕對個個是美女。不僅這四個,據傳老白蓄養的家妓過百。我靠,光家妓就過百,加上家仆什麼的,他家得用多大的鍋做飯。老白,你是不是貪墨了啊?你絕對有巨額財產來曆不明的嫌疑。除去以上四個,白居易家妓中最為著名的是樊素和小蠻。一句“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讓後世“小蠻腰”三字成了“細腰”的代名詞,可見影響之深遠。老白你享受安樂,自己個兒偷著樂也就行了,偏去炫耀“十聽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像我這樣的窮苦青年,至今還為娶個老婆奮鬥不止,你老白居然十年要換三撥數量眾多的小妾,是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