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頭,又彎回去。也就是說,犁了一個來回。
大漢身量高,這牛犋在他手裏,像玩個玩具一樣,秀嫂站在地頭,欣賞地看著,都有些呆了。地裏春耕的人們,不少人也都停下手頭的活計,看這大漢犁地,嘴裏讚著"好把式"。
"就這樣!就這樣!"到了地頭,王謀子將犁頭往地裏一戳,犁站住了,他扭過頭來,對秀嫂說。
"大兄弟,你的把式真好!"秀嫂回過神來,讚歎說。
"攬工的,啥活都幹!犁地這活兒,不算啥!"
王謀子說完,從地頭撿起自己剛才放下的褡褳,往肩頭一搭,說了一句告辭的話,就又順著這條老驛道,往北草地方向去了。
大漢走了好遠,秀嫂才像想起什麼似的,揚手衝那人的背影喊道:"喂,大兄弟,你既然是個攬工的,你就給我攬吧!反正走到哪裏,都是下苦!"
聽到喊聲,王謀子停住了腳步,他扭頭問道:"那工錢怎麼算?"
"村上有的是市價,我不誑你!攬到春種完畢,咱們算天天,每天吃住以外,付你三塊工錢!"
"那敢情好!"大漢說著,彎轉身子,返了回來。
"你叫啥名字?"秀嫂問。
"王謀子,山東人!"大漢回答。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會直。有了王謀子這幫工,今年這春莊稼,不愁種不到地裏了。想到這裏,秀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王謀子往手心裏吐了口唾沫,上前扶犁。秀嫂從地頭的口袋裏,倒些籽種,摻些農家肥,然後手提籮筐,亦步亦趨,跟在後麵溜種。泥土嘩嘩地翻著,秀嫂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晚上回到家裏,吃飯時,這大漢一頓吃了一籠蒸饃,喝了半鍋米湯,把秀嫂全家的飯都吃光了。秀嫂見了,暗暗叫苦:"好個大肚漢,怪不得出來攬工。娘養不起了,隻好打發出來!"
秀嫂不該叫苦。因為這王謀子,不但能吃,更能幹活,兩相抵消,倒是秀嫂家要占便宜一些。話到這裏,說一些題外的話:據說舊社會地主雇長工,請到家裏,第一次測試,不是看幹活,而是看吃飯,理論是能吃就能幹!
第二天早晨,大漢將一麻袋籽種,輕輕一提,放在牛背上,然後扛著犁,大喝一聲"走"。
牛不願意走。牛讓秀嫂給慣下毛病了。昨日個兒,這籽種是秀嫂用架子車,拉到地頭去的。牛覺得今天也應該由秀嫂去拉,它是耕牛,不是馱牛。
大漢見了,放下犁杖,掄起兩個拳頭,就打牛。窯裏的王大錘,身子動不了,眼睛卻能看見,他隔著窗子說:"牛是強脾氣,打不得的,越打它越給你示威!打馬摩挲牛,這句老話,你忘了!"
大漢聽了,更不搭話,一手掰住牛角,一手掰住牛嘴,發一聲喊,將個老犍牛,摔了個仰腳朝天。
牛是了!牛在地上打個滾,站起來。王謀子將籽種擱在牛背上,扛起犁杖。牛向地裏走去。
秀嫂跟在了後邊。
王謀子不光有蠻力,人也勤快。忙完了地裏的,下午回來,吃罷飯,喂了牛,見天色還早,就從當年王大錘受傷的那個石砭上,往回背石頭。他眼裏有活兒,看見院牆有個豁口,背來石頭來補。秀嫂說,你惜些力氣吧,明個兒地裏還有活哩。王謀子揮揮胳膊說:累不著,一身的力氣,沒處使。秀嫂聽了抿著嘴笑。
春耕很快就結束了。有王謀子這麼個強勞力,秀嫂家的地,在村子裏是種得最快最好的。可是一想到地一種完,這王謀子又得走,以後,那孤苦伶仃的漫長日月又在等待著她,秀嫂不由得又唉聲歎氣起來。
眼下,這個小婆姨還沒有別的心思。她的所有的考慮都是從生活這個角度考慮。但是,僅僅這一點,王謀子也不能再叫離開了。
種子種到地裏,一場春雨,苗出齊了。農忙農忙,農村的活兒,都是一陣忙一陣閑的。眼見得地已經種上,鋤地這類的輕活,有秀嫂就夠了,這王謀子張了張嘴,說出要走的話。
秀嫂把對付的話,早就想好了,她說:"幹到忙罷①吧!現在走,糧食沒下來,我也沒法給你付工錢!"
這話說得在理,山東大漢王謀子也就不再勉強,留了下來。說心裏話,他在這裏住了些日子,對這秀嫂也有了一些感情,抬腳就走,心裏也有一些不是滋味。
世界上好些事情,都是讓世人的嘴給說瞎的。這王謀子住在秀嫂家裏,不啻是雇了個會說話的牲口,遇見活兒,出力氣就是,於秀嫂,於王謀子,都是這樣看待的。兩人相敬如賓,各盡本分,原本並沒有什麼勾連,可是這天,井台上幾句閑話,惹得個秀嫂動了心思。
那天,秀嫂擔了擔桶,去井上絞水。上驛村的井深,井上邊安著一個轆轤。秀嫂正"吱吱呀呀"絞著,遠處的王謀子看到了:"誰叫你擔的,累壞了身子!"喊罷,走過來,搶過轆轤把就絞。絞滿兩桶,扁擔一閃一閃地擔上走了。
秀嫂有點得意,跟在後邊。可是,得意的神情並沒有保留多久,臉色就紅撲撲地惱怒起來。原來,她聽見井台邊上,上驛村的幾個婆姨女子在那裏嚼舌頭,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