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錢,我夜夜侍候你們睡!"
這話說得厲害!女人逼急了,簡直就是一隻母老虎。村上人平日見慣了秀嫂低眉下眼的樣子,今天秀嫂一番話,算是叫眾人開了眼,知道了不要小覷女人這個道理。
秀嫂的話等於給張家山把理送到了手裏。張家山見秀嫂說罷,四周鴉雀無聲,於是趁機打勸道:
"王謀子做事,是有不對的地方。可是大錘兄弟的情形,也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秀嫂剛才的話,話醜理端。看你們幾個兄弟的嘴臉,五個娃娃,一個癱癱,你們先說好,誰負擔這些,說定了,再說埋人的話吧!"
見張家山這樣說,大家覺得這事確實有些麻纏,都不敢隨便言語了。抬起眼睛,看王家兄弟們怎麼辦。
王家幾個兄弟見理上說不過,就避開話頭說:"咱們不管,咱們埋人就是了。大不了大牢蹲上幾年,吃上一回公家飯。"
"蹲大牢"這句話,點撥了眾人,那幾個拿鐵鍁的,像扔什麼一樣,扔掉鐵鍁,鑽進人堆裏,變成看熱鬧的人了。
"一不做,二不休!"王大屁說完,親自拿起一把鐵鍁。其餘那幾個,也都撿起鐵鍁。那個老小,剛才搶張家山手中的鐵鍁讓攔了,這回趨前一步,一把搶過,叫道:"咱們丟土!"
一時節鐵鍁亂飛,向坑裏丟去。
張家山見了,沒奈何,使出了黑皮手段。他眼窩一閉,一縱身跳進坑裏,說道:"你們要埋,連我這一把老骨頭,也一塊兒埋了!捎帶地再哭上兩聲,算是我的孝子!"
兄弟們硬著頭皮,又扔了一陣土,見張家山撐得梆硬,死活不出來,隻好罷手。
王大屁停止丟土,朝坑裏說:"你比我們厲害,張幹大!算了,不埋人了,你說,這事該咋辦哩?"
"辦法咱們一塊想。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兩全其美的辦法,總是有的。隻是,先回到窯裏,讓我洗把臉,喝口水,再說吧!"
"依你!"
半個時辰之後,張家山坐在村委會的辦公室裏,正襟危坐,道貌岸然,全不是前番狼狽模樣。隻是臉雖然揩過,頭發茬子裏還是有不少的土,害得他不時地用手撥拉。那耳朵裏,大約也沒少鑽土,隻見他拿了個火柴棒,不停地掏著。
王大錘的幾個兄弟,村上的幾個白胡子老漢,村民小組的領導成員,都坐在這裏。那秀嫂,抱了個最小的孩子,站在門口。
王謀子仍被捆著,放在門外的台沿上。
張家山咳嗽了兩聲,加強他這番話的重要性,然後說:"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這法子,實際上老輩子經常用。文明一點,這叫招夫養夫,用咱鄉間的粗話講,這叫拉幫套!"
"拉幫套?這我們解下!"村上幾個白胡子老漢說。
"解下就好!這樣就少費我許多唾沫了。招夫養夫,於王大錘,於五個孩子,於秀嫂,都好。咱把光景往前攆,才是正主意,得是?隻是,怕就怕你們幾兄弟,怕麵子上擱不住!"
王家幾個兄弟,一個看一個,拿不定主意。
倒是幾個妯娌,闖了進來。原來,她們幾個也尾隨著來到會議室,躲在院子聽著。
"啥麵子不麵子的!爾格活埋了一回王謀子,就頂給咱把麵子拉住了。這事兒,就照張幹大說的辦。王大錘那爛光景,看你們誰敢往身上染!"
這些婆姨們講究實際,她們現在翻開這個道理了,覺得真的把這王謀子拾掇了,於她們並沒有多少好處,反倒是後患不少。
爾格世事,婆姨都是當家的,她們的話就是聖旨。況且,這些婆姨說這些話的當兒,都用眼睛找著了自己的男人,死眼瞅他。
事到如今,王大錘那幾個兄弟,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張家山說:"有人言傳沒有?沒人言傳,這就是同意了,讚成了,那我就開始寫。誰有不同意見,現在說還來得及,不要等條約立了,又瞎吵吵!"
張家山這一套,完全是當大隊幹部時候的路數。
"沒意見!"
"沒意見!"
"沒意見,那我就寫了!"張家山問道,"有紙沒有?"
有人從王大錘家的小學生作業本上,撕下一遝紙。
張家山從自己身上,掏出那支老式金星筆,寫起來。他用的是握毛筆的姿勢,這讓人想起:這是一個快要過時的人物了。
招夫養夫文書
茲有六六鎮上驛村村民王大錘,家有妻子一個,兒女五個,石窯一孔,牛兩頭,羊五隻,豬一口,承包地三十畝,另有小件家當不計。王大錘因傷殘喪失勞動力,臥炕不起,無力養家口,今經中人張家山調解說和,願招山東人王謀子上門,與其妻盧氏秀結為夫妻。膝下子女,隨王大錘姓,不得更改。上門以後,王謀子負責五個孩子的生活兼學業事宜,並盡力照顧王大錘的生活,不準虐待,不準有不良企圖;王大錘死後,並負有送終義務。
白紙黑字,立此為證。鄉規民約,大家監督。
此約:甲方:王大屁
乙方:王謀子
公證方:張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