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時,天已大亮。母親進來說,她已經進來好幾回了,看我醒了沒有,說我的手機一直在響。

我打開手機,發現有五個未接來電,全是公司打來的,其中三個,是我們銷售部經理陶正豪的專機。

我回電過去,同事小張接的。他先是驚呼我在哪裏,說經理正發脾氣,問我怎麼不去公司上班,也不接手機。我沙啞著聲音告訴他我生病了,還在家裏。他立刻故意壓低聲音,用一種諱莫如深的口吻說要告訴我一件驚天大事。什麼事?我冷冷地應道。

“浩翔的那個股東簡弦昨天被人殺了,真不敢相信,前幾天我去他們公司談設備維修方案時還跟他見過麵的,今天一早就聽說人死了,人世真是無常啊!菲姐,這事兒你還不知道吧?你沒來公司可能還沒有聽說吧?”

我心間抽搐,半晌才回過神來。消息竟已經這麼快就傳開了,那是不是我是當事人這件事也已經被人知曉了。小張的口吻諱莫如深,難道他是故意在暗示我嗎?要我知道全公司已經在傳這件事了,我將麵臨空前的醜聞申討?

“人世無常,各自珍重吧。”我冷語回應,掛了手機。

思索片刻後,我打去陶正豪的辦公室,隻響了一聲,他便接了起來。

“是莫菲嗎?”

“是。”

“你在哪裏?”

“家裏。”

“為什麼不來公司上班?”

“生病了。”

“你知道簡弦死了嗎?”

“小張剛剛告訴我了。”

我強忍住悲傷,盡管每提一次弦的名字,都將令我難受悲痛,但我已經開始意識到,我不能再繼續任由悲傷的情緒控製我了,否則我很難應對即將麵臨的現實。

“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

“他是被人殺死的。”

“……”我努力在幹澀的喉間完成一次次艱難的吞咽動作,盡管有些生疼。

“浩翔是我們公司代理的重要品牌,你還是他們的引薦人,代理初期也是你跟他們聯係得最緊密。現在他們公司重要的股東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想他們在重慶投資建設的工廠也會停工吧,這很快就會影響我們明年的銷售計劃。幾位老板正在開會討論應對策略,中午要求我們銷售部的骨幹也參加進去。你趕快來公司,人再不舒服也還是堅持一下吧。”

陶正豪較少用這樣懇切的口吻跟我說話,一般情況下,如果感覺我在排斥,他會直接命令我。

我穿了極保守的裙衫,是我以前留在母親這裏的,已經有十年未穿過了。我特意選了這套裙衫是因為它包裹得夠緊密,因為此時,我感到暴露出的每一寸肌膚都有些羞恥,我隻想把全身嚴嚴實實地包起來。換衣時,我忽然想起警察向我投來的鄙夷的目光,我不由得意識到,我在旁人眼裏所呈現的卑劣感,我是個已經印有恥辱記號的女人,而我自己,竟已自動進入這樣的評判模式,自視羞恥可憎。我甚至認為自己不該再去公司,我無顏麵對眾人。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同時認識我跟弦,他們會立刻以為,這是一起在業務來往中發生的男女醜聞,是爛俗透頂的事件。然而,真正的事實並非他們所想象的那樣,但以我目前的立場,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之說清,完全不能設想有任何人會理解我跟弦之間的故事。

我唯能真切感受到的,是在他們知道整個事件後所爆發的驚訝之情,緊接著便是對我的厭惡與鄙視。他們中的很多人一定會視我如瘟疫,而那些平日與我不和的人定將趁機在眾人麵前出我惡言。我沒辦法不這樣現實地考慮將至的惡境,這幾乎就要成為現實了,如果他們此時還不知道那場慘劇的女主角是我,那他們也會很快知道的。

臨要出門時,母親才顯露出了擔憂,她問我為什麼不直接請假,表示不放心我這樣的狀態去上班。我側臉看著母親,我終於看到真切的關懷與不安,我們終究是母女,女兒終究是要被母親原諒的。一刹那,心湧愧疚與感激。

“有很重要的事要去辦。”我丟下這句話,拉門而出。我不敢回頭,害怕本已平息的眼淚,因此時的親情關懷而再被撩動。

我不能再哭了,昨天幾乎將我前半生的淚都流盡了。

步出單元門時,有鄰居跟我打招呼,對我的突然出現流露出驚喜,我強顏禮貌應之。走出小區我才想起車還停在酒店的停車場,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回那裏去了。於是我站在街邊攔了輛出租車。

剛一上車,陶正豪的電話便來了。他叫我到了星光廣場先別進公司,就在廣場邊等著他。我略感驚訝,問為什麼?他叫我別管,隻管照他的話去做。

說實話,我不太喜歡這位上司,盡管他業務能力超強,管理團隊很有一套,但是我總感覺他品性不端,曾一度懷疑他對我不懷好意,想利用手中的權力暗示我就犯,但我從未理睬過他。自通過我的關係引進浩翔之後,我在公司裏的地位一直較為穩固,他才放棄了對我的暗示性糾纏。

我站在廣場邊,特意將臉朝向無人經過的地帶。我想努力去思考些什麼,比如陶正豪為什麼讓我在這裏等,而不讓我進公司?但我的思維集中不了,雖已不再重現慘劇,卻已是空洞無比,創傷後的空虛感,開始來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