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鳴笛聲響起,我回頭看見陶正豪的車正停在廣場邊,他放下車窗衝我招手,示意我上車。我沒有猶豫,徑直上了他的車,一關上車門他便開離了廣場。一路無言,氣氛隱諱。我暗自以為他可能是要去浩翔在重慶的分公司,老板們需要在第一時間去了解情況,自然派銷售部的負責人打頭陣比較好。我看上司臉色凝重,想象此事對公司的嚴重性,卻覺得並不合理。他們的反應過於激烈吧,難道弦的生死足以撼動公司的利益嗎?
人說到底,其實都是卑微的,個人的生死隻對世上那幾個人有意義,其他的,不過是些可聚可散的歡宴而已,唯利益是永存的,隻要利益尚存,怎會在乎一人的生死。浩翔少了弦仍舊會運轉,隻要大家的利益不變,合同照舊執行。何來這大動骨血的恐慌感?
我看一眼陶正豪,如此想著,並立刻驚覺自己竟開始現實地考慮問題了。
突然手機響了,是陌生號碼,沒想到是藍警打來的。她告訴我他們正在母親家裏。我愣了愣,全然忘了我的臨時身份,我是個正接受司法約束的人。但我脫口而出的,卻是問她怎麼找到我母親家的?她在電話裏用一種極威嚴的口吻說,隻要他們想查的,沒有查不到的,並告訴我已經知道我去公司上班了,叫我呆在公司等著,他們立刻過來。那意思他們連我公司的地址也是十分清楚的。我突然產生一種失掉隱私的感覺,我已經是個透明體,司法機關可以將我的一切查得一清二楚,無論我到哪裏,幹什麼,他們都能找到我。
無處可逃的無助感,第一次來襲。
但是我卻並不害怕,也不感到焦慮,似乎如今衝我而來的一切殘酷現實,都是一種宿命,是我必須承受的代價。
我冷冷地說好吧,然後掛了電話,並立刻關了手機。
我也奇怪自己為何不說實話,明知他們去了公司又會是撲空,卻不加以說明。我都能想象如果他們再找不到我,將會對我如何,大概會義正言辭地通知我妨礙了司法調查,直接將我拷去公安局,強行做筆錄。不知為何,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我一點不怕,竟有些亢奮,覺得那是我應該有的下場。由此,我隱約感到了自己的罪惡感正在逐步加深,潛意識裏,我可能渴望著懲罰。
正開車的陶正豪看了我一眼,問我是誰打的電話?我脫口而出,警察。他竟沒有感到驚訝,而是沉默著。
車在一條辟靜的街道邊停下,陶正豪叫我下車,我跟著他一路進了一家極不起眼的茶樓。他選了個靠邊角的位置坐下,將自己那俗氣的手包扔在一邊,衝站在門口的小妹招了招手。他做主點了一壺綠茶,然後就用嚴肅的眼神一直看著我。我仿佛預感到了什麼,自他叫我下車,進了這家辟靜簡陋的茶樓時,我便知道他並不是要去浩翔公司,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應急會議在等著,他是另有打算。
“你怎麼能幹這樣的蠢事呢?”他終於開口了。
我立刻明白了,他已經知道了,不,是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強裝的意誌,一下子全散了架,我目光低垂,一言不發,腦中一片空白。
他開始翻手包,找到煙盒,取一根叼在嘴裏,又繼續翻手包,大概是在找打火機,有些心煩意亂的樣子,一掃嚴肅與沉默,邊翻邊嘟囔著什麼。好幾聲後我才聽清,他在重複說一句話:“你太讓我失望了。”
點燃煙後,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縷縷白煙,眼睛瞪著上方,像是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一般。
“我萬萬沒想到,你居然跟他……有一腿,還鬧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動靜。”他手持燃著白煙的煙,瞪著上方的眼睛又圓又鼓,用驚歎的口吻說道。
“我早該看出來的,怪不得好幾次我跟他談事情時,他總是刻意回避跟你接觸,我還納悶,你不是他們的引薦人嗎?怎麼突然變生疏了?你也是,居然甘願將浩翔的業務交出來,去接其他品牌。你們這是暗度陳倉呀。我真傻,這其實是欲蓋彌彰的事情呀,我怎麼沒想到呢?”
他的神情像是在分析一部推理劇,一副豁然醒悟,深感錯失良機的表情。我不理睬他,對他的任何一種評論與表情,我都不打算回應。我設想的落井下石的人裏,應該要算上他一個的。
“要是我早看出來,我一定要勸你的,這就是一件極愚蠢的事情,害人害己呀。你看看,悲劇不是發生了嗎?他被你老公殺了,兩個男人裏,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生死未卜呀?這是故意殺人罪呀?這可是要判死刑的。”
他用手指狠狠敲著桌麵,十分痛心疾首的樣子。
“據說他死得可慘了,你老公也夠狠,聽說捅了他好幾刀吧。真看不出來,你老公平時看起來挺斯文的樣子,怎麼能下這樣的手呀。也能想象,他一定是氣得……”
“夠了。”我大聲打斷他,有些粗暴,並抬起頭來,憤恨地看著他。“你叫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說這些嗎?你覺得可以批判我了嗎?”
他愣了一下,有些無辜的樣子。
“我沒想批判你,雖然你的確幹了傻事,可我是同情你的呀。”
“你怎麼可能同情我呢?”我冷笑了一下。
“怎麼不可能,我就是同情你的。男女出軌那點事兒算什麼,現在滿大街你隨便拉個已婚的人來問他出過軌沒有,我跟你說,我敢打包票,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幹過這事兒,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