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瞿法官打來的,她在電話裏很不客氣,問我為什麼失約。我走出評估師所在的店鋪,停在稍遠的地方回應法官,說我在車行賣車,她的口氣像是遇見了外星人,對我回答很不滿意,表示我失信於她是一種極大的錯誤。我不理她對我的斥責,而是直接問她:“他們要求賠多少錢?”
瞿法官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責難我:“你不來人家怎麼提?”
“一樣可以提,他們可以提賠償的具體要求,你直接轉告我就行了,如果能賠,我一定賠。”我的口氣也不軟。
瞿法官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好吧,那我先問一下他們的意見。”電話啪地一聲掛斷了。
評估師對我的車提了一個大致的價格範圍,高低幅度不小,我說需要再考慮,留了電話,然後開車離開市場直奔與尹蘭的約會地點。
原來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尹蘭一直住在較場口一家比較廉價的商務酒店裏,她約我在那酒店不遠處的一家咖啡館裏見麵。那家咖啡館的格局十分局促,裝修老套又陳舊,與我幾個月前與尹蘭見麵的場所相差甚遠。我們坐在角落裏,開始平靜交談。尹蘭告訴我她回來已經有些日子了,就住隔壁的酒店。我看她的樣子有些憔悴,妝容已無幾月前的精致美豔,穿戴也極顯簡樸,仿佛一夜間她穿越了某個時代。她與我交談的語氣仍舊是冷淡的,但少了傲慢與不屑。
“你在法庭上的表現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想你一定也受了些煎熬吧。”我理解這話在表明她態度的轉變。
“你能出庭我有點驚訝,開庭前律師還告訴我,你有可能會拒絕出庭。他說在中國的刑事法庭上,證人不出庭的情況很多,他們大多數隻是出示書麵證詞,並不親自在法庭上作證。所以我一直以為,你不會出庭的。”
尹蘭說話時不緊不慢,偶爾與我對視一眼,雖然她把傲慢收斂了起來,但也可感到彼此間的疏離。
“在你眼裏,我出庭的舉動是不是不可思議?”
“也不。”她冷冷地搖搖頭,纖細的手指在空中晃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什麼卻明白那隻是一場空而已。“如果說對你感到不可思議,倒是你在法庭上回答問題時那冷靜的樣子,讓人覺得不太真實,還有你說的那些話,你不會隻是在假裝吧?”
我從她的斜睨中瞧出了質疑與試探。
“你當然可以懷疑我在假裝,我也不想辯駁,無論我怎麼說,你都不見得會相信我。”我冷言道。
“你為什麼要出庭呢?”
“我想看看俊凡,已經過去幾個月了,我想看看他現在的樣子。”
“就為這個?”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
“也許還有別的。”
“是什麼?”
“你真想知道?”我看了看她。
“如果你想說,我也不妨聽聽。”她故意輕描淡寫的樣子。
“既便我說出來,你也不見得會信。”
“說說看。”她揚了揚眉。
“我想問問你,接受懲罰是贖罪最好的方式,你能同意這個觀點嗎?”
她冷笑了一下。
“我不明白你在指什麼。”
我專注地看著她,一字一頓說話。
“那天我在法庭上所麵對的一切,你也看到了,對一個女人而言,那應該是相當難堪的。其實我曾經想過逃避,我也真的逃走了,但最後我決定還是要麵對,因為我意識到,如果我一味隻懂逃避,我內心的負罪感永遠都減輕不了,甚至會更沉重。其實逃避說穿了,就是害怕承擔責罰,如果接受了懲罰,也就沒什麼好害怕了。我知道我在法庭上將麵臨什麼,那種難堪的情景誰都能想象出來,那其實就是對我的一種懲罰。為了讓自己以後能好受地活下去,我選擇了去法庭麵對一切,算是接受對自己的懲罰,而且還是公開地。所以說到底,我那樣做,最終還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想好受地活著。”
說完後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尹蘭,她的目光在發生變化,她的情緒仿佛受到什麼感染,有些許上揚,但我確定那不是感動。
“我沒想到你會自殺,這次回來我才聽說了。知道你曾自殺後,我先是驚訝,後來心裏也不太好受,我雖然恨你,但我並不想你死。”
我用自嘲的口吻說道:“最後我自殺未遂,因為我不知道,割腕要泡在浴缸裏才行,因為血會凝固的。”
尹蘭對我麵帶自嘲的笑感到不解。
“你怎麼還能笑呢?自殺是絕對不可取的。”
“聽說日本的自殺率很高的。”
“那又怎麼樣?不管多高,哪怕我就生活在日本,我還是無法理解自殺這種事情。你現在不會再有這種念頭了吧?”
“我已經說過了,我想活著,正因為我決定要活下去,我才認為自己必須麵對一切煩惱與痛苦,就像眼前正發生的事,我將麵臨一場巨額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