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馬路對麵,朝那幢樓看去,樓頂上的巨幅廣告表明這樓的所屬單位。我知道這是本市一家著名房地產公司,季麗娜來這裏幹什麼,我也明白了。聽說她接替了弦的位置,浩翔現在重慶的事務全由她掌管。我去了附近一家快餐店,點杯飲料坐在裏麵等。我朝馬路對麵望著,生怕季麗娜會放我鴿子。
一小時後,她的電話來了,我說我就在馬路對麵,她讓我立刻去大樓門口等她。我起身奪門而出,匆忙過馬路。當快接近大門時,我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季麗娜正跟我以前的兩個同事邊聊邊往外麵走,而他們的身後,一個瘦高的身影十分顯眼,那是路清。
季麗娜看見了我,她臉上忽閃興奮的表情,繼而又麵露怨恨。
行徑中的人們,都吃驚地看著我,我知道自己已無處可逃,也明白她為什麼讓我來這裏了。來吧,讓風暴來得更劇烈些吧,來挑戰我的尊嚴吧。我如此想著。
“你這個女人,居然跑到這裏來找我,你也太……”季麗娜停在離我隻一米遠的位置,故作無奈狀。“我說過了,你別來找我了,你把我害得這樣慘,還來糾纏我幹什麼。”
那幾個人全都停下看著我,明顯都感處境的尷尬,目光與手足都不知如何放,但本能的好奇心驅使他們都想停下觀看。
“我們談談吧。”我努力平靜地說道,其實內心已是千瘡百孔,偽裝的冷靜頃刻便可坍塌。
“談什麼,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談的,談你跟我老公的婚外情,還是談你老公殺我老公的案子,你怎麼還好意思來找我,你就真那麼賤嗎?”她的目光奪人,語氣尖刻。
我不看任何人,隻迎著她的目光,但我忽然發現,我根本無力還擊,我無話可說。有更多的人在經過,那些奇異的目光全投向我們。這一刻,我也才明白,她也是個內心堅毅的女人,無畏眾人前的失麵,更明白,這件事情對她傷害的程度,可能已經遠遠超出我的想象,一個女人唯有如此,也才有不顧一切的勇氣。
“你真的不想跟我談一下嗎?”
“你這個女人,太狠心了,難道我受的傷害還不夠深嗎?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提那些傷心事。難道你不是始作俑者嗎?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我死去的老公,我的兒子還那麼小,你怎麼忍心還來打擾我,你就不能讓我清靜清靜嗎?”
她竟然哭了起來,仿佛受盡了世間的委屈,而我便是罪魁禍首。
有人來安慰她,有人來勸我。
“莫菲,事情都過去了,大家都冷靜冷靜吧。娜姐也不容易,你就別來糾纏她了。”
我看到曾經共事的同事眼中流露的,是對我的蔑視。另有一些人上前來,議論紛紛,有人已經認出我了,在低聲罵我的卑賤,在同情她的不幸。我知道,我已是眾目下的卑劣女人,她是公眾的受害者,我理應被罵,她理應被同情。此時我的處境讓我明白了,自己已被徹底邊緣化,並受盡奚落。
這一切,就是季麗娜所希望的。我終於又一次,落入她的圈套。
我轉過身去,全身無力,撥開人群,盲目地朝一邊走去,慢慢走著。她似乎還在哭,眾人議論的聲音在提高,有人在罵我,這個女人太不要臉,要是我,都羞死了,怎麼還好意思來找人家原配。這樣的情景,我碰到過,曾經在麗晶商務酒店的地下停車場裏,一群論壇上的網友跑來肆意謾罵我。而偏偏這兩次遭受眾目下的羞辱,都有同一個見證人,他此時站在哪裏,有沒有在觀看,我不知道,我沒有看見他,已無暇顧及,我現在隻想逃離這裏,不想看見任何人。
我走到路的盡頭,拐向另一邊,那些議論聲與目光已消失了,我步履沉重,全身無力,仿佛剛經曆了一場浩劫。前方的視線竟是那般模糊,我怎麼看不清路了。難道是我在流淚嗎?我為什麼要流淚?為了自己受到的羞辱嗎?我憑什麼自憐?我有自憐的資格嗎?難道這一切不是我應該承受的嗎?我不是一再表示我就希望自己受苦,來輕減負罪的嗎?不,我不能流淚,我必須擦幹它們,不然連我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了。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裏,突然我聽到身旁有汽車鳴笛的聲音,本能地朝來聲看去。一輛慢行的車,車窗放了下來,我看清坐在裏麵的人,他朝我招手。上車吧。我沒理他,繼續朝前走,還在擦眼淚,並且腳步越來越緊,想要擺脫他似的。前麵又是一個岔路口,我跟著又拐向一邊,快步走起來。他幹脆將車停下,下了車,快步跑過來,一把拉住我。
“你幹什麼?”我沒好氣地。
“跟我上車。”
“我憑什麼跟你上車?”
“就憑你現在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你不能這樣一個人在大街上,過馬路搞不好都要闖紅燈。”
他將我硬拽進他的車,開走了。
“你這是在管閑事。”
他沉默著,專注開車。
“如果被那些罵我的人看到,他們會連你一起罵的,搞不好會議論紛紛,你這是在給自己惹麻煩。”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的行為自己支配,不受別人的影響。”
我看了路清一眼,臉上的淚水已幹,有些粘,我從包裏抓出紙巾在臉上抹起來。
“你為什麼要去找她?”他問道。
我不想回答。
“難道真如她所說,你是在糾纏她?”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不會那麼笨,明明知道她會怎麼對待你,還要主動送上門去,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他口氣冷淡。
“事實上我是去求她的。”
“求她什麼?”他微微鎖眉。
“俊凡的判決……”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我將季麗娜本來要求賠償但後來又反悔的事說了,也將賠償及獲得她的諒解書對俊凡判決的影響也說了。路清沉默著,好半天才將車在路邊停下,然後看了看我,才說話。
“你在幹什麼?贖罪嗎?”他盯著我。
我看著他:“是的,你一語中的。”
他扭過頭去,看著車窗外,半聲不響。
“看來你要落空了,你的想法不可能實現。”他冷冷地說道。
我不語,眼前與腦中,一片茫然。
手機突然響了,居然是季麗娜打來的。我顫顫巍巍地接通。
“怎麼?這樣就把你嚇跑了?你敢要求見我,就應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我是隨時隨地都可能給你難堪的。”
“你已經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