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總統叫您!”每當我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蒙博托總統的貼身侍從以筆直的身姿已站在了我的麵前,隨後略微向前躬身,右手伸出作“請”的手勢。等待我應聲回答後,侍從立刻恢複筆直站立的身姿,中規中矩地站在距我房間門外三米遠的地方等我出門。隨後他在前麵引路,我們一行三人去見總統。這時的前行順序多為侍從在前,大夫居中,翻譯在後。侍從在門外等候的時間一般不會超過1分鍾,我們就會整理完畢,去見總統。三人行進時的步態緊湊且不忙亂,穩定而不拖遝,昂首挺胸但不傲慢,隨即來到距總統站立不遠的地方時,總統的貼身侍從將換成貼身高級別的警衛軍官。這是我應蒙博托總統的召見,首次與他見麵時的場景,時間定格在1989年9月11日晚21時,地點在距首都金沙薩五十公裏遠的紮伊爾河上遊,停靠在一處名叫“恩塞萊”總統莊園碼頭的一艘豪華遊艇上。河北省第九批援紮伊爾醫療隊自8月26日由北京出發後,先是在阿聯酋的沙迦停留一個多小時加油逗留,再飛中國國際民航飛機目的地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在中國駐埃塞俄比亞使館的安排下停留了三天,吃住在中國民航駐亞的斯亞貝巴辦事處招待所,然後換乘埃航767大型客機,將近5個小時的飛行後到達我們此行的最終目的地——紮伊爾首都金沙薩國際機場。這趟空中飛行曆時三天,航程18個小時,自北京——沙迦——亞的斯亞貝巴——金沙薩,長途旅行行程1.8萬公裏。到紮伊爾後,全體隊員休整三天,隨即就展開了工作。在首都金沙薩點的醫療隊員很快在一兩天內即完成交接工作,到蒙博托總統家鄉姆班達卡格梅納去工作的醫療隊員也很快奔赴新的工作崗位。交接工作進行得井井有條,替換下來的上一批援非醫療隊員也很快經巴黎、布魯塞爾觀光後回國了。這時,金沙薩醫療隊駐地隻有我一人未進行工作交接,在駐地待命。原因是蒙博托總統當時在國內一些地方巡視,沒有回到金沙薩。

而按常規蒙博托總統保健醫生的交接工作應在金沙薩完成,所以隻能等待,這一等就等了半個月時間。蒙博托總統回到金沙薩後,總統保健醫生的交接常規做法分兩步進行:首先是通過外交渠道,由中國大使館向紮伊爾外交部、總統府辦公廳通報新來的總統保健醫生已抵達首都金沙薩,等待接替前任大夫的保健工作,由總統府辦公廳負責轉告總統。這個程序雖慢,卻不可或缺,是必要的外交禮儀。其次的一個辦法就是由中國駐紮伊爾大使直接告知前任翻譯,(即仍在蒙博托總統身邊工作的保健大夫的中方翻譯),由他在適當的時候婉轉告訴蒙博托總統,新大夫來了,該換班了,征求總統的意見,看他的反映如何。大多數時候蒙博托總統會爽快地答應交接。不過也有挽留現任大夫的時候,畢竟跟隨總統兩年,兩人建立的感情較深。這第二種辦法常用,因為它傳達時效快,不用繞圈子,可直接麵告總統本人。於是,我選擇采用第二種辦法,等見到前任翻譯靳寅卯時,請他向蒙博托總統通報了我已到達金沙薩,隨時等候他的召見。蒙博托總統爽快地答應後,時任中國駐紮伊爾大使安國政以及翻譯靳寅卯安排我於9月11日晚21點拜見蒙博托總統。蒙博托總統保健大夫的日常工作,一直是接受中國駐紮伊爾大使的垂直領導。總統侍從引領我和翻譯到遊艇的三層,在通往總統房間的過道處有一扇門,蒙博托總統當時正在過道門的那邊和什麼人在聊著一些話題,我們三人在門的這一邊靜靜等待。這時,侍從將我和靳寅卯翻譯交給了來引導我們倆的一位高層軍官就離去幹別的了。

那位軍官見我是新來的,很友好地向我問候,語調跟唱歌似的。我也十分友好地直接用法語回答了軍官的問候,雙方握手的同時軍官用另一隻手很友善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後他又與翻譯聊了幾句。翻譯轉過頭來告訴我,這位是總統身邊的貼身警衛軍官,名字叫“法巴”,中校軍銜,和我們關係親密且經常幫助我們,他說總統正在與人談話,馬上就結束,讓我們稍等一下。我這是第一次被蒙博托總統召見,盡管在心裏已預習了無數遍,但正式要麵見權高位重的紮伊爾總統時,心情未免還是有些緊張,自打侍從叫我去接受召見那一刻起,心裏就打起了小鼓,“咚、咚”作響,但表麵上我仍然故作鎮靜,不慌不忙地穿好西服,整了整領帶,隨侍從來到了這裏。

然而,靳翻譯向我介紹警衛軍官法巴的軍銜是“中校”時,我才突然想起,一會兒向總統問候時稱呼他什麼?盡管在來時的車上靳翻譯已告訴了我,我這會兒一緊張又差點兒弄混了,法語的問好,一般分早、中、晚三個時間段問候語,這我熟記了。可總統這邊呢?我趕緊再問靳翻譯,請他再指點一下。這回我在心裏不停地默誦,默誦了不知多少遍,切記:總統在平時向他問候時不喜歡你稱他為“總統”或“總統閣下”,而是喜歡稱他為“我的元帥”,“總統”的發音Lepresident譯成漢語為“勒陪極黨”,而“我的元帥”MonMarechal漢語譯音為“蒙馬賀啥勒”。現在我心裏不停地一遍又一遍默誦的正是這句“蒙馬賀啥勒”。蒙博托總統不喜歡人們稱他為總統,而是喜歡稱他為“元帥”,尤其是常在身邊工作的人員,無論是軍官、士兵還是文職人員、侍從、服務員等都是如此,特別是中國保健大夫和翻譯在他身邊工作時間較長,又不屬於外交官,太拘泥於禮儀形式,造成雙方相處都不自在,而稱呼軍銜顯得也親切。再就是我這位中國大夫的身份隻要到總統府或陪伴總統一起外出或巡視國內,或出訪他國,規定按上校待遇,論級別在紮伊爾軍方是相當高的了,“校官”見了元帥自然要稱呼其軍銜啊!況且蒙博托總統是軍人出身,特別喜歡別人稱呼他的“元帥”軍銜。故剛見麵一開口就“投其所好”,這也成為不是外交官的我們常施使的一種外交策略吧。因此,我想在最短的時間趕緊“忘掉”總統這個單詞,熟記“我的元帥”這個短語,還自我叮囑千萬別再弄混了。這時,通道的那扇門開了,與蒙博托總統談話結束的客人走了出來,和我們打了個招呼,就離去了。從我們到達這裏算起這等待的工夫也就十分鍾左右。這時,中校軍官法巴告訴我和翻譯:“請稍等片刻,我去向元帥通報一聲您們到了。”沒等我們回答,他就向總統走去,連通道的門也沒來得及關上,可能他認為總統會馬上請我們過去。我和靳翻譯順著通道門向法巴走的方向望去,隻見人高馬大的蒙博托總統光著頭,戴著一副眼鏡,穿著一件花色上衣,正悠閑地倚在船弦邊的欄杆處側向我們向遠處張望著。他身旁是一頂做工精致的涼棚,頂棚上懸著一盞燈,距離我們站的位置大約有十幾米遠。法巴中校走上前去向總統立正敬禮,然後報告著什麼,順風傳入我耳簾的能聽到的隻有“大夫”這個法語單詞。總統這時直起了倚在船舷旁的身子,麵向中校下達著什麼命令,法巴中校立刻轉過身向我們打了個有請的手勢。其實那會兒我倆一直盯著法巴中校和蒙博托總統的動作,一見中校打手勢招呼過去,靳翻譯接過一直由我提著的一個為總統做按摩時專用的小藥箱,然後做了一個我在前、他在後的手勢,我們跨過通道門檻,穩步向蒙博托總統站立的地方走去。此刻,蒙博托總統和法巴中校同時轉過身來,中校筆直地站立於總統側後。十幾米的距離,我幾步就走到了距總統兩米遠的地方,然後停下來麻利地伸出了右手,口中流利地用法語問候:“崩蘇娃?蒙?馬赫啥勒(晚上好),我的元帥(Bonsoir,monmarech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