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現在好像變得挺有錢,看戲也不再像過去那樣,隻要買票就不帶我去,為的就是省下一張票錢。現在看戲,她買票,而且必定會把我帶上。我們家的夥食也大大改善,時不時地飯桌上會有肉,也時不時會有白麵吃,也很有些日子沒有催我爹交夥食費了。
我爹對家裏的變化不敏感,整天照樣在外頭不知道忙些什麼,回到家裏混頓飯吃,然後就蒙頭大睡,睡醒了,一眨眼人就又不見了。他不在的時候,奶奶經常嘮叨的話題就是下一次他再不給家裏交錢,就不讓他在家裏吃了。我問奶奶,能不能幹脆連覺也不讓他在家裏睡了,因為我清楚得很,隻要他還在家裏住著,不管奶奶嘮叨不嘮叨,該吃他都照吃不誤,而且有了點好吃的、可口的從來不知道讓我。盡管他是我爹,我卻真心希望奶奶能接受我的建議,他再不往家裏交錢,就不讓他回來。
奶奶瞪了我一眼,“人不大心咋恁狠?你就忍心就你爹睡到大街上?”
說這話的時候,奶奶在練她的那套功夫,每隻腳上綁著兩個沉甸甸的沙袋,兩隻手吊在門框上,前後擺動著身體,她給我說,這叫“吊鍾”,練成了人就能像鳥一樣在天上飛。我不相信,我知道鳥之所以能在天上飛,是因為鳥有兩隻翅膀,人沒翅膀,再練也不會飛。瓜娃和芹菜卻非常認真地跟著奶奶練功夫,瓜娃在練“蹬雲腿”,就是在一定的距離外發力猛跑,跑到牆壁跟前,稍微改變力道的方向,利用奔跑的慣性,朝牆壁上麵躥。據奶奶說,等到瓜娃能躥一房高了,就可以在腿上綁沙袋了,綁上沙袋就不能再輕易解下來,除非要用“蹬雲腿”的時候才能解下來。解下來的目的是為了身輕如燕、健步如飛,一個蹦子就能躥到房頂然後飛簷走壁。
芹菜練的功夫又跟瓜娃不同,她直接套上了兩個沙袋,沙袋很小,是用奶奶的舊襪子灌上沙子做成的。地上擺了兩溜磚,磚頭擺放的形狀很複雜,曲裏拐彎,芹菜伸直兩臂在磚頭上不停地奔跑。奶奶說這是練“清風步”,可以讓人跑得快、跑得靈巧:“女娃娃,在江湖上闖蕩,啥事情都遇得上,遇上事情,能跑脫是最重要的。”
奶奶這話讓我想起了她自己能夠在日本人荷槍實彈的押解下越牆而逃的事實,過後我把這件事情給瓜娃和芹菜講了,芹菜因此鼓起了極大的練功熱情。而我自己,自始至終對奶奶這一套沒興趣,我說不清這是為什麼,可能是性格問題吧,我不喜歡動作大的行為。
我們如今住在城西邊的一個小獨院裏,我也弄不清楚這座獨院是租的還是買的,或者幹脆就是無人居住的空院落。奶奶帶著我搬到這個院子的過程讓我相信,這個院子絕對不是她頭一次來,因為她帶我來的時候熟門熟路,而且進了院子以後,對院子裏的情況也是極為熟悉。那天二串子一走,奶奶就帶著我離家,她身上斜挎著一個包袱,我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拔腿就向院外走,奶奶一把拽回了我,“找死呢?”然後指了指棗樹,“爬上去,從房上走。”
我說你先爬,我跟在後頭。她罵我:“狗日的你能跟得上我?”
我隻好爬到棗樹上,奶奶跟在我的下麵,指點我,“從旁邊那個粗枝上房。”
按照奶奶的指點,我沿著棗樹伸出來的枝杈爬到了房頂上,傾斜的房頂很難立腳,奶奶從後麵扶持著我,嘴裏嘮叨不休,“比豬都笨,比豬都懶,早早跟上我好好學功夫,今天還用得著四腳著地學狗爬嗎?”
過去,奶奶曾經逼著我跟她學功夫,我練過幾天,小腿上綁上沉甸甸的沙袋,白天晚上都不能解下來。兩隻手掛在房梁上晃悠悠,還有就是沿著她畫出來的曲裏拐彎的線來回跑等等,練起來很累,有的時候還很疼,練完了以後渾身上下都像挨過板磚。我很不願意,千方百計地找各種借口逃避。有一次奶奶出去瞎逛,我就把綁在腿上的沙袋給扔井裏了。奶奶回來以後,一看走路的架勢就知道我沒有綁沙袋,追問我沙袋哪去了,我隻好瞎編,說是打水的時候沙袋鬆了,掉井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