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撥拉開他的手:“看啥呢,我也知道你不會胡花,可是眼前這麻煩咋對付呢?”
雞鱉子過來添茶,順便插嘴說:“你不認賬就行了麼,他們當場把你捉住了嗎?”
奶奶說:“你以為就你能?”不答理他,還是盯住我爹不放,“這事情你說咋辦呢?”
我爹轟開了雞鱉子,悄聲對奶奶說:“你的意思呢?”
奶奶端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一通,“呸”了一口:“啥爛茶。”然後對我爹說,“我不認賬他們也沒辦法,大不了帶上這三個娃也跑到山裏藏上幾天。可是,人家那是抗戰的經費,他們真的是國民黨的行動組,到時候人家真把破壞抗戰漢奸的罪名安到咱頭上,咋辦呢?”
我爹抬頭看看天:“天已經晚了,今天你們先住下,明天我們細細想個辦法。”奶奶說:“沒有錢就沒有辦法。”
我爹四下裏瞅瞅,悄聲問奶奶:“你咋跟那些人勾扯上的?那一天你把日本人彈藥庫的布防圖拿去是不是給他們了?”
奶奶長歎一聲:“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對啊不三娃子?”我連忙應聲:“對著呢。”
奶奶是跟那個叫李雲君的女人看戲的時候認識的。奶奶屬於那種既想看戲,又想逃票的人。不管兜裏有沒有錢,隻要能逃票,奶奶一向不會主動買票,不花錢看戲,奶奶覺得戲才更好看。除了讓我配合逃票,有時候她也運用輕巧功夫,飄到戲園子的房頂上揭開人家的瓦居高臨下地偷窺。那一回上演《鍘美案》,奶奶剛好又在房頂上偷看,陳世美的無情無義令她義憤填膺,忍不住順手揭下一張瓦片砸到了演陳世美的演員腦袋上。
奶奶的手頭又準又狠,演員正在全神貫注地演戲,猛然被來自空中的襲擊砸了個頭破血流,頓時蒙了,抱著腦袋嗷嗷慘叫。戲園子也頓時亂套了,老板招呼小二們上房抓搗亂的,奶奶醒覺闖了禍,及時脫逃。戲園子和戲班子的人一起上房,人雖然沒抓住,卻發現有人在戲園子房頂上揭開瓦片看不花錢的戲,加上又有演員負傷,醫藥費、誤工費、觀眾的退票費等等各種損失都要有人負責任,於是戲園子組織人在房頂上蹲守。
戲園子對外張貼出了新劇目,聲稱從北平過來的著名陳家班子要在海宛城上演新劇目,新劇目又正是奶奶百看不厭的《楊門女將》。也怪奶奶太大意,或者說奶奶太迷戲,看到戲園子來了名角,便急不可耐地要去一飽眼福。然而,那幾天她的錢包正處於幹癟狀態,雖然不至於沒吃的,可是要讓她掏錢買票她又實在舍不得增加那筆開銷,於是故技重演,又跑到人家房頂上居高臨下偷窺。這一回她名副其實地“陷”了,人家事先布好了陷阱,她剛一飄上屋頂,馬上就被包圍了。奶奶自然不會輕易被捉,她很輕鬆地就從圍困她的十幾個人組成的羅網中脫逃出來。然而,這一回卻不同,她從房上飄落下來的時候,萬萬想不到還有另一撥更加厲害的角色在地上等著她,地上等她的人倒不多,可是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槍,這其中就有周承甫、李雲君。
“你說他們拿著槍在地上等你呢?”我爹插嘴問道。
奶奶點點頭:“狗日的也不知道犯了啥毛病,即便是偷著看了一場戲,即便是把戲子的頭打爛了,也不至於拿著槍來陷我麼。”
我爹悶悶地說:“那個戲園子保險是國民黨軍統行動組的盤子。”
我爹的判斷非常準確,其實這個戲園子正是國民黨軍統河北行動組的一個據點,戲園子這個據點出了問題,行動組自然要徹查清楚,以防漢奸特務或者共產黨的地下人員破壞,所以行動組的人員也參與了蹲守行動。奶奶被抓住以後,對方提出了條件:奶奶得為他們辦事,從日本人那裏偷“紙張”,不管什麼東西,隻要是從日本人那裏偷出來的文字紙張,他們一律按照一頁紙一塊大洋的價格收購。如果奶奶不答應給他們幹事,就得賠償給戲班子和戲園子造成的所有損失。
奶奶不傻,知道這是掉腦袋要命的差事,堅決不幹。對方便逼著奶奶償還被她把腦袋砸破了那個戲子的醫藥費、誤工費,還有給觀眾的退票費等等一共算了一百多塊大洋。那會兒,別說一百多塊大洋,就是一塊大洋奶奶也拿不出來,奶奶平常用的都是銀聯券,一百多銀聯券才能換一塊大洋。他們說如果奶奶不答應又不賠錢,就要把奶奶送到日本人的憲兵隊去。無奈之下,奶奶隻好答應了他們的條件。奶奶當時還好奇地問他們要日本人的紙張幹啥,他們說跟日本人做生意要掌握日本人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