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奶奶就定時不定時地跑到日本人的地盤偷各種各樣的日文紙張,拿到李雲君她們那裏換大洋:“那一回,我從日本人的賊窩窩裏拿的你說的那個火藥庫的圖,後來我就是給他們送過去了。結果你們搶先把火藥庫炸了,他們就說圖紙沒有單獨給他們,還給了別人,該給我的幾十塊大洋也賴了,對了,他們還一直打聽是誰炸了火藥庫呢。”
我爹蹙眉抽旱煙,悶悶地說了一句:“他們再問,你就說是共產黨八路軍炸的,跟你沒關係。”
奶奶驚詫:“你是共產黨八路軍?”我爹搖頭:“不是,叫你騙他們麼。”
奶奶說:“現在他們逼得緊,你又把錢都花了,我咋給他們交代呢?”
我爹抬頭看天:“天晚了,先吃飯,今晚上你跟三娃就住到這裏,睡一覺明天醒來說不定就有辦法了。”
跟著奶奶沒停腳地跑了這兩天,尤其是今天跟著驢跑了一整天,我實在累得撐不起精神,而且肚子也餓得咕嚕嚕叫個不停,這個時候如果再返回頭往城裏走,打死我我也走不動了:“有沒有吃的?把人都餓死了。”
我爹連忙吩咐:“快些弄飯,吃飽了慢慢商量,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
奶奶坐到桌邊揉腳,她跑得也夠累,嚷嚷著讓灶房裏給我們弄些“葷腥”,我爹連忙吩咐同夥弄一隻雞回來,雞鱉子答應著急匆匆地跑了。
我爹可能覺得花了我們的錢,還給我們招惹了麻煩,實在不好意思,為了彌補虧欠,那頓晚飯還真是盡心盡力地張羅了一番。除了鄉裏人常吃的醃鹹菜和野蔬粗糧,雞鱉子還給我們燉了一隻雞,雞大腿和雞翅膀、雞胸脯這些好肉給了我和奶奶,他們一邊啃雞爪子、雞腦袋、雞屁股一邊相互用各自的綽號打趣。雞湯倒是大家人人有份,可惜一隻雞燉的湯要滿足這麼多人,隻能拚命往裏加水,結果雞湯熬得清湯寡水比加了鹽的白水強不了多少。主食是雜和麵窩頭,他們山裏的窩頭蒸得跟人腦袋差不多大,每個人都抱了一個大窩頭啃,看過去好像每個人都長了兩個腦袋。
晚上我跟我爹睡一鋪大炕,脫衣裳的時候,我爹見我從懷裏掏出了槍,驚訝地問我:“這就是你跟奶奶走財神順來的?”
我多少有點得意地承認:“嗯。”
我爹又問我會不會用,我想起來他也有槍,還會打,就說了實話:“不會用,你的槍呢?”
我爹說他的槍是臨時借了壯膽的,用完了就給人家還了,接下來就教我怎麼用,拉開槍栓、卸下彈夾,給我講解了一番槍的結構,然後又教我怎麼上子彈、子彈上膛了怎麼開關保險,怎麼樣瞄準、怎麼擊發。其實這些東西不知道的時候覺得挺神秘,知道了也非常簡單,以我的智力能力,擺弄了一陣也就會了。
我爹在一旁抽著旱煙看我練習,告訴我:“手槍這東西是近距離自衛、攻擊用的,一般情況下也容不得你從容瞄準、射擊,關鍵就是一個熟練,緊急情況下拔槍就打,距離遠了也夠不著,距離近了也用不著瞄準。”
我試探他:“你留下用?”
他連忙謝絕:“我用不著,你和奶奶也需要有這麼個東西防身,一定要注意,這就跟錢一樣,千萬不能露白,不能叫別人知道你身上帶著槍呢。”
我問他為什麼,我覺得帶把槍正是顯威風的事兒,他卻說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不等於懷揣百萬大洋卻裝窮鬼麼。我爹說,其一,別人看到你身上帶著槍,對你的身份就有懷疑,容易惹麻煩。其二,這事情不論傳到日本人還是漢奸耳朵裏,都會被抓去。其三,別人知道你一個娃娃身上有槍,也會動心思把你的槍或偷或搶地弄走,輕則丟槍,重則丟命。“你想一下,你愛槍,別人愛不愛?還有,手槍這東西主要是近距離自衛、攻擊用的,早早別人就知道你手上有槍,還會給你留下用槍的機會嗎?帶槍,在一定程度上說,其實就是帶禍,尤其你還是一個娃娃,就更危險。”
我爹說這些的時候鄭重其事,口氣嚴重,把我給弄得心神不定、忐忑不安,睡著了之後做了一夜噩夢,老是夢見有一個看不清麵目的人拿我的手槍對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