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也立過功,但那不是在戰場上。渡江戰役時,老朱是營部的文書。部隊解放南京後,老朱也跑進城裏逛,逛來逛去就發現問題了。那時候進城部隊多住在舊官邸、資本家公司或者教堂寺廟內,於是有人就把門窗拆了做床鋪、有人隨地大小便,還有人放任老百姓亂拿東西亂抬家具……老朱覺得這樣不好,就寫了封信交給軍管會。沒想到軍管會很重視,不僅給老朱記了三等功,還把他調去參加糾察工作。
1952年的時候,老朱回到家鄉(那時候徐州歸屬山東),在軍管會從事征兵工作,老鄧他們這批人就是老朱後來招的補充兵,兵齡比老王頭他們晚。等他們到朝鮮戰場,皮定均已由軍長升任誌願軍副司令,軍長也換人了。因此,老王頭才會說“老鄧不是皮定均的隊伍,是朱正常的隊伍”——現在想起來,我明白老王頭之所以做如此聲明,其實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工齡比別人長。畢竟在那時,工齡是個很重要的標準。
老朱把老鄧這些補充兵帶到朝鮮,順便也就把自己補充成了連長,這是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擔任主官。但也許他確實不是當主官的料,所以沒多久就到團部去當參謀了。按道理,這“參謀不帶長”雖沒什麼大權力,卻也不容易捅啥漏子,可老朱這參謀卻稀裏糊塗犯了個大錯。
金城戰役前期,需要部隊進行戰術穿插。事前,師、團各級開會傳達作戰意圖,老朱都參加了,並且還跟隨朝鮮向導去觀察了穿插線路及參照物,回來製作了沙盤。戰役開始前,朱參謀被分派到穿插部隊,負責給一個經過加強的營級單位帶路。這本是小事一樁,可到了晚上,部隊出發了,在山裏麵轉了兩圈以後,平原地裏長大的老朱就迷了路。他還不好意思說,悶著頭邊走邊琢磨,部隊也就跟著他瞎跑。就這麼跑了大半夜,連帶隊的那個營長都覺得不對勁了,扯住老朱問怎麼回事,這位帶路的參謀才說:“可能走錯地方了吧。”
這下可把營長嚇壞了,趕緊命令停止前進、就地隱蔽,派人原路返回報告情況。要知道,穿插行動走錯了位置,不僅穿插部隊被消滅是理所當然,還有可能提前暴露戰役意圖。後果很嚴重啊!結果,老朱帶領的這支部隊沒有能夠參加戰鬥,退回出發地域了。
這件事如果處理得嚴肅點,槍斃了老朱都不冤枉。可大概因為金城戰役各部隊後來打得都不錯,再加上老朱多少是個知識分子,最後隻是把他的職務撤了,讓他去給傷兵上文化課,朱參謀就成了朱教員。等到部隊回國,老朱又碰上反革命同學的事,於是教員也當不成了,複員,修理汽車去。
老朱其實是個極富智慧的人,還記得每當夏夜納涼,聽老朱講史論文、談天說地的人總圍了一大圈;也記得老朱家的各類書籍報紙比馬甲家要多得多。但老朱的智慧和知識與軍隊無關,在戰爭麵前他永遠是笨拙的。試想,如果當年的暑假,他沒有跑到同學家的柴房裏麵去,如果當年他能夠繼續完成了自己的學業,他也許會是個優秀的文人吧。作為軍人或者工人的老朱,與作為文人的老朱,哪一個的生命會更豐滿一些呢?
老朱並沒有選擇軍隊,是軍隊選擇了他。他參加解放戰爭,是勝利者的一員,參加朝鮮戰爭,仍是勝利的一員,作為軍人,他是幸運的。但是,馬甲卻總是在想,今天,當年過古稀的朱正常先生在異鄉的星空下追憶往事的時候,是會更多地慶幸戰爭給了他勝利者的光榮、亦或是遺憾戰爭割裂了他人生的軌跡呢?
如果軍隊是個熔爐,那麼戰爭就是這個熔爐冶煉精品的過程。並不是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