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1(1 / 1)

我一直在尋找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說出我的最大心願,誰都會覺得我的生命是多麼糟糕。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站立起來,雙腳立地,不管是先邁出左腳還是右腳,讓我體會一下行走的感覺,三步,兩步,一步也行啊。僅此而已。

我有姣好的容顏,我可以通過鏡子看見,這不容懷疑。我皮膚白皙,明眸皓齒。我外祖母都說過,我像深夜藕塘裏盛開的荷花,堪比桂花樹梢上的圓月,能讓所有男娃子過目不忘。遺憾的是我站不到他們的麵前,無緣得見。我跟外祖母說,我不是荷花,也不是圓月,我隻是一滴露珠,悄無聲息地到來,再悄無聲息地被時間蒸發,短促,悲哀。有時候想一想,露珠尚且可以滋潤萬物,而我呢,怕隻能算是一滴酸楚的無可奈何的苦澀的淚珠。

我安靜地躺在這裏,整個人就像一個被放倒了的感歎號。我毫無是處,主宰不了自己的靈魂,也保護不了自己的肉體……

就算我的目光無法穿越厚厚的牆壁,我還是看見了我臨終時土鎮那個清冷的早晨。水姓人家把濕漉漉的船從河道裏拖上來。徹夜不眠的武姓人家端公剛剛做完最後一場打醮,把法器收拾進麂皮口袋。曹姓人家的子孫正在挖掘燒酒坊遺址下麵剛剛發現的酒味濃鬱的窖泥……搬運東西的人成群結隊從我窗下的石板街上默默經過。有陽光出現在窗口。遠處寺廟的銅鍾開始敲響,聲音順河而下,咚,咚,咚。

——要掉我性命的是最後一響。餘音散盡,肉體冷卻。

曾曆經無數苦難卻依然保持旺盛生機的土鎮藍姓人家,英雄輩出,聲名遠揚。當榮耀和顯赫降臨,家族成員竟然一個個悄然而去。我是最後一個。先我而去的是我的弟弟,他在幾年前的那個春天,在人們的歡呼聲中被執行槍決。

先我弟弟而去的是我父親。他是自殺的。那時候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搞清楚,要搞清楚這些事情需要時間,很顯然他的時間不夠。我猜想他最想搞清楚的是,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娃子,我弟弟究竟是否出自他的身體。然後才是那個主意究竟是誰出的,他們竟然想到在白天打火把遊行,以抗議他治下的土鎮是多麼黑暗。這種抗議的方式新奇而有力。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的娃娃會打洞;種豆得豆,種瓜得瓜,撒什麼種子開什麼花。這些話蘊藏豐富的內涵,表明了某種不可違背的自然法則。不過土鎮的人們可不這麼認為。他們很喜歡談論我們藍姓人家的事情,也喜歡談論我外祖母他們黃姓人家的事情。如果土鎮繼續存在,我們兩家的事情足夠他們談論百年以上。每次談論,都會引發許多不同的觀點,並且有很多新的發現。有一個觀點他們從來沒有引起彼此的分歧,而是難得地高度統一——藍姓人家殺人太多,黃姓人家害人太多。藍姓人家是水,黃姓人家是火,兩個家族世代相仇,水火不容。藍姓人家為了推翻黃姓人家不惜自家人拚命送死,還慫恿別人拿出性命,多少人頭嗬,累累白骨如山。黃姓人家為了懲治藍姓人家,為了確保自己的江山永固,更是草菅人命,多少命債啊,冤魂如烏雲般籠罩土鎮上空。兩個家族的罪惡,一代一代,積累至此,於是結出我父親,我和我弟弟這三顆惡果。這還不能表現積重難返的程度,於是,上天幹脆就叫我們兩個家族徹底消亡,成為一段隻存於口頭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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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