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前進!玻爾在大會上又開始顯得精神抖擻,豪氣萬丈。愛因斯坦的這個光箱實驗非但沒能擊倒量子論,反而成了它最好的證明,給它的光輝又添上了濃重的一筆。現在沒什麼好懷疑的了,因果性是不存在的,哥本哈根解釋如野火一般在人們的思想中蔓延開來。玻爾是這場革命的旗手,他慷慨陳詞,就像當年在議會前的羅伯斯庇爾。要是可能的話,他大概真想來上這麼一句:
因果性必須死,因為物理學需要生!
停止爭論吧,上帝真的擲骰子!隨機性是世界的基石,當電子出現在這裏時,它是一個隨機的過程,並不需要有誰給它加上難以忍受的條條框框。全世界的粒子和波現在都得到了解放,從牛頓和麥克斯韋寫好的劇本中掙紮出來,大口地呼吸自由空氣。它們和觀測者玩捉迷藏,在他們背後融化成概率波彌散開去,神秘地互相滲透和幹涉。當觀測者回過頭去尋找它們,它們又快樂地現出原型,呈現出一個麵貌等候在那裏。這種遊戲不致於過火,因為還有波動方程和不確定原理在起著規則的作用。而統計規律則把微觀上的無法無天抹平成為宏觀上的井井有條。
愛因斯坦失望地看著這個場麵,發展到如此地步實在讓他始料不及。沒有因果性,一片混亂……恐怕約翰米爾頓描繪的那個“群魔殿”(Pandemonium)就是這個樣子吧?愛因斯坦對玻爾已經兩戰兩敗,他現在知道量子論的根基比想象的要牢固得多。看起來,量子論不太可能是錯誤的,或者自相矛盾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但愛因斯坦也決不會相信它代表了真相。好吧,量子論內部是沒有矛盾的,但它並不是一幅“完整”的圖像。我們看到的量子論,可能隻是管中窺豹,雖然看到了真實的一部分,但仍然有更多的“真實”未能發現。一定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它們雖然不為我們所見,但無疑對電子的行為有著影響,從而嚴格地決定了它們的行為。好比我們在賭場扔骰子賭錢,雖然我們睜大眼睛看明白四周一切,確定沒人作弊,但的確可能還有一個暗中的武林高手,憑借一些獨門手法比如說吹氣來影響骰子的結果。雖然我們水平不行,發現不了這個武林高手的存在,覺得骰子是完全隨機的,但事實上不是!它是完全人為的,如果把這個隱藏的高手也考慮進去,它是有嚴格因果關係的!盡管單單從我們看到的來講,也沒有什麼互相矛盾,但一幅“完整”的圖像應該包含那個隱藏著的人,這個人是一個“隱變量”!
不管怎麼說,因果關係不能拋棄!愛因斯坦的信念到此時幾乎變成一種信仰了,他已決定終生為經典理論而戰,這不知算是科學的悲劇還是收獲。一方麵,那個大無畏的領路人,那個激情無限的開拓者永遠地從曆史上消失了。亞伯拉罕帕斯(Abraham
Pais)在《愛因斯坦曾住在這裏》一書中說,就算1925年後,愛因斯坦改行釣魚以度過餘生,這對科學來說也沒什麼損失。但另一方麵,愛因斯坦對量子論的批評和詰問也確實使它時時三省吾身,冷靜地審視和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並不斷地在鬥爭中完善自己。大概可算一種反麵的激勵吧?
反正他不久又要提出一個新的實驗,作為對量子論的進一步考驗。可憐的玻爾得第三次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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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閑話:海森堡和德國原子彈計劃(三)
玩味一下海森堡的聲明是很有意思的:討厭納粹和希特勒,但忠實地執行對祖國的義務,作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來履行愛國的職責。這聽起來的確像一幅典型的德國式場景。服從,這是德國文化的一部分,在英語世界的人們看來,對付一個邪惡的政權,符合道德的方式是不與之合作甚至摧毀它,但對海森堡等人來說,符合道德的方式是服從它——正如他以後所說的那樣,雖然納粹占領全歐洲不是什麼好事,但對一個德國人來說,也許要好過被別人占領,一戰後那種慘痛的景象已經不堪回首。
原子彈,對於海森堡來說,是“本質上”邪惡的,不管它是為希特勒服務,還是為別的什麼人服務。戰後在西方科學家中有一種對海森堡的普遍憎惡情緒。當海森堡後來訪問洛斯阿拉莫斯時,那裏的科學家拒絕同其握手,因為他是“為希特勒製造原子彈的人”。這在海森堡看來是天大的委屈,他不敢相信,那些“實際製造了原子彈的人”竟然拒絕與他握手!也許在他心中,盟軍的科學家比自己更加應該在道德上加以譴責。但顯然在後者看來,隻有為希特勒製造原子彈才是邪惡,如果以消滅希特勒和法西斯為目的而研究這種武器,那是非常正義和道德的。
這種道德觀的差異普遍存在於雙方陣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