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我與蘇幕在龍門紅柳街見了他說的那位朋友,那位朋友是個婦人,還是個很有些韻致的美婦人,若她再年輕個十歲,就應該是個豔壓我大殷的絕美女子了。她在龍門這條豔名遠播的紅柳街上經營一家名氣響當當的歌舞青樓,薜蘿院。

她說她叫王媚娘,蘇幕叫她媚娘,便讓我也跟著叫媚娘,我有些不好意思,隻喚她:“媚姨。”

這青樓與尋常青樓很有些不同,規矩大,客人多,但沒有一個放肆的,姑娘說不接客,客人便隻能等待,不興給姑娘臉子看,甩多少銀子都不行。

我覺得新奇極了,竟還有這麼大規矩的青樓,媚娘說這也不算甚麼,對門的秋月閣一樣規矩也很大,入了裏頭,隻能聽從安排。若是敢挑三揀四喋喋不休,定是會被轟出來的。

我隻‘吃吃’的笑,龍門這地方,當真是有趣得很。

到了夜裏,媚娘著人給我打水,又專門安排了一間屋子給我,屋子裏燒著銀霜炭盆,地上鋪著柔軟厚實的波斯地毯,我一腳踩上去,又以為自己回到了家裏。我自己家裏也是這樣的,我生來怕冷,房間裏燒了地龍,我還要讓天香在裏頭擱上幾個炭盆子,我爹一進去就要浮一身汗,他老說,沒熱死在裏頭也要熏死在裏頭了。

我愛熏香,夏日裏熏薄荷葉子,冬日熏鈴蘭和橘子皮合成的一種暖香,香氣滲在衣裳裏,跟身上帶著一個橘子一樣清爽。

這屋子裏也有香,美人屏風後頭還有個澡盆子,邊上擺著澡豆,還有一籃子花瓣,花瓣雖是枯的,但在這隆冬時節,單單聞見鮮花滋味都是好的。

我在屋子裏瞧了一圈,沒看見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牆壁也都是實心的,安靜下來,也聽不見隔壁動靜。我實在是被京城北邊那個小客棧弄慌了神,在哪兒都擔心聽見人家的私房話,尤其這還是個青樓。雖說媚娘是蘇幕的朋友,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沒有動作,隻在椅子上坐了許久,許久之後,屋裏沒有出現異樣,我才漸漸放下防備心來,正欲除衫洗澡,外頭就有人敲門,“這位姑娘,媽媽讓我來給你送套衣裳。”

來人是一個小丫頭,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還梳著雙環髻,耳朵邊上垂一粒琉璃球,她動一動,琉璃球就開始轉,流光溢彩,好看極了。她手裏捧著一套厚實的衣裳,“媽媽讓我給姑娘送衣裳來,姑娘這是要沐浴嗎,要不要找人服侍姑娘?”

我瞧見她手上棉衫,擺手拒絕,“多謝你的衣裳,不必找人過來,我自己可以。”

她也不多言,隻看了一眼香爐,便關門出去了。

我脫下自己身上沾風帶雨的襖裙,裙角全是灰塵,腳上是與風雪卷在一處全濕了的鞋襪。我抬腳邁進去,熱水碰到我冰涼的雙腳,燙的我渾然忘了這些日子我竟沒有真正洗過一個熱水澡。我散開頭發,歎一口氣,一切都過去了,總算一切都過去了。

我縮在水裏,手上拿著澡豆往身上搓,從胸腔往下之時,我觸到自己小腹,那裏依然平整,我之前竟不覺,裏頭藏了一個生命。

我知道,我若是不說,沒有人知道我懷有身孕。我將手擱在腹上,仰頭歎息,不知拿這個孩子怎麼辦,若是生他下來,我將來如何同我爹交代。若是不要他,我雙手用力往腹部一按,按到深處,自己都流淚了,我這麼疼,他疼嗎?

當日與蘇幕離京之時,我其實並未考慮過日後當如何,我總覺得我爹應該很快就從大理寺放出來,等他出來之後,我們就回家,住在崔府裏,我陪著他度過餘生。

可事情到了如今,似乎又不那麼簡單了,我爹入罪大理寺半月有餘,朝廷一絲鬆口的跡象都沒有,那日聽那隊行商言語,如今費銛代了陸青羽的職位,那我爹又當如何呢。

我在水裏浸著,出來之時,水都涼了。

這屋子裏頭的布置真是精細,外頭有銅鏡,還有玉梳,我將頭發一指一指梳開,又用玉簪綰好,熏香暖爐,蘇幕在外頭敲門,“明月,出來吃點東西。”

媚娘在後頭花園的暖罩房裏設了宴席,除了我和蘇幕,還有幾個一聲不吭的男人,我看蘇幕,蘇幕衝我笑,“無事,多吃點。”

湯是鮮美的,我連喝了兩碗,又將桌上*滾燙的油潑麵吃了一碗,蘇幕看著我笑,我也衝他笑,“是不是我吃太多了?”

媚娘用她淡紫色的絲帕捂著嘴笑,“一路上勞頓,應該多吃,幹嘛盯著人家小姑娘,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蘇幕轉過頭來,他拿手裏的手帕替我擦嘴,“吃吧,我沒笑你,真的。”

他一雙濃眉下有深刻的眼角,眼珠子黑黝黝的,他眉眼硬朗,鼻梁高挺,並無半點書生的脂粉氣,我平日也知道他生得好看,不知怎麼今日看他,又多出些別樣的氣質來。或許是因為他換了衣裳,他將粗布衣裳脫下,換了一身藏青色的錦袍,還滾著同色的毛邊。

果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衣裳一換,人的模樣都換了,他的這種冷峻又高傲的氣質我說不好,我認識的男人裏,爹不是這樣的,葉少蘭也不是這樣的。嗯,讓我想想,那位紫袍的壽王爺身上倒是有些這樣的氣味,冰冷的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