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善真是個善心的姑娘,她從銅壺裏倒了一杯茶給我,“姑娘別怕,既然大人從大殷帶了你回來,說明他也喜歡你,不如我去同大人請求,讓你也做他的侍妾,將來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這茶還是溫熱的,團茶沉在下頭,上頭還浮著一層馬奶,我低頭一聞,險些吐出來。她拿勺子攪了一攪,“這是甜的,我在裏麵落了蜜糖,姑娘試試?”
我低頭抿了一口,團茶的苦味滾著馬奶的腥氣引得我胸中酸水往喉嚨外頭湧,她說:“姑娘喝一大口,喝下去就不苦了。”
我害怕我真的吐出一口酸水來,便端著錫器杯子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我擦了嘴角,這茶的後味果然是甘甜的。她看著我笑,“是不是習慣了,這個好喝,我以後再煮給你喝。”
佛善笑得露出白淨的牙齒,我盯著她,覺得她若是再白淨些,也定是很好看的。她將衣袍遞給我,“快披上吧,看那外頭,快要起風了,你若是生病了,慕舒大人會責怪我的。”
我被她口中的那個慕舒大人繞得暈頭轉向,她不停提起,我抬頭看她,“誰是慕舒......?”
誰是慕舒大人。
眼前的光線驟然一暗,外頭走進來一個著藏青錦緞滾黑色毛邊長袍的男子,他腰間扣金玉帶,頭上編著小辮,額間還佩寶石,我人都凍住了,想要說出的話全都定在了嘴邊。
他瞧見我,依舊問我,“明月,你好些了嗎?”
佛善瞧見他,低頭行了一禮,“慕舒大人。”
我指著他‘咯咯’發笑,“蘇幕,你鬧什麼,快讓我回去,快讓我回去。”
佛善衝我搖頭,“不得無禮,這位就是我們的大英雄慕舒大人,姑娘應該是見過的。”
是啊,我是見過的,我當然是見過的,但我不知他是項人,他在我相府十多年,他一直說他自己是個孤兒,誰知他竟是個項人呢。
我衣衫單薄,身體都縮成一團,我不知是被天氣冷的還是被蘇幕隱藏太久的真實身份所冰凍,我紅著臉,鼻尖噴出急促的呼吸,“你說你有個朋友在龍門經商,故意將我騙到陝西境內,又在薜蘿院裏下藥將我帶到這裏來,你這麼做,到底是何居心?”
蘇幕坐到我的床榻上來,話語柔情蜜意,一如往常,他說:“明月,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找醫官來看。”
我搖頭,“蘇幕,你是不是瘋了,我怎麼可以入項,你怎麼可以帶我入項?你自己想回來的話,你自己回來啊,沒人知道你是誰,也沒人知道你要去哪裏,你為甚麼還要帶著我?”
他的手掌伸出來握我的手,“明月,你說過的,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你會一直跟著我。”
他深邃的眉眼睃我,“你忘記了嗎,嗯?”
他的手依舊溫暖,包括愛勾我小手指的習慣都沒有變,我低頭推開他的手,“蘇幕,讓我走吧,我回去找我爹,你留在這裏,我不會同第二個人說起你的,好不好?”
我言語中帶著最卑微的祈求,我有些無可奈何,走到今日這一步,我竟不知該怎麼辦。我爹說得對,我隻需被人稍稍哄一哄,就會迷了方向。蘇幕不過同我說了幾句客氣話,我便天涯海角地跟著他,直到了這一天,我才發現,從開始就是錯的。
他英挺的眉眼轉過來,目光中還有戲謔的笑意,“你想回去,回哪裏去?是要單槍匹馬闖大理寺,還是去求你的那個先生?”
他抬起我的下巴,“你覺得我騙了你,覺得他那裏更安全,嗯?”
我仰著頭,眼角快要垂淚,“不,不是這樣的。”
他手指不再用力,輕輕撫上我臉頰,“不是這樣的?那好,你就在這裏呆著,我去哪兒,你就去哪兒,一步也不許離開我。”
他不再同我囉嗦,起身要走,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蘇幕。”
我拉著他的手,手指冰涼,他背對著我,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真的要與我在一起。我說:“蘇幕,我不喜歡這裏,你讓我走吧。”
他終於轉身,低頭看我,又軟了語氣,“明月,你聽話。”
我緊捉他衣袖,“蘇幕,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求你了,好嗎?”我眼淚不斷垂下來,他濃眉皺著,終於又轉身坐下來,將我摟在懷裏,“別哭了,你上次答應我,不會再哭了,你忘記了?”
灼熱的淚水都留在他肩窩裏,打濕了他精致的錦袍,錦袍上繡著萬字底福字紋的暗花,我頭擱在上麵,隻覺一片冰冷。
我抓他衣袖,“蘇幕,這裏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你讓我回家好不好?”
他輕輕拍我的背,又伸出手摸我的臉,“明月,回不去了,我們都回不去了。”
他輕言細語,似乎一切都是理應如此,似乎一切都應如他所願,我應該放棄抵抗,在這裏穿項人的袍子,而他就是佛善口中的那個項人的大英雄。
他功勞不淺,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