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端是一陣一陣的藥味兒,有人捏我的鼻子,將一碗苦澀難當的粘乎乎的東西往我嘴裏倒,我手一揮,要潑翻了那碗藥。
一陣溫柔的女聲,“明月姑娘,明月姑娘,你醒了?”
燈火是柔軟的昏黃色,我眼睛裏的光一閃一閃的,有些看不清楚東西,那姑娘扶起我,“明月姑娘,這裏是馬場外的營地,有軍醫來同姑娘看過了,好險姑娘沒有傷到心肺,要不然就真的難辦了。”
我在昏暗的房裏睜開眼睛,麵前的姑娘不是佛善,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人生的細瘦,大概與我差不多大的年紀,看起來卻隻如李絳一般大。
她將藥端起來,喂到我嘴邊,“明月姑娘,你傷了身子,先喝藥吧。”
我盯著那碗藥,“這是什麼藥?”
那姑娘笑嘻嘻的,“明月姑娘,你受傷了,不喝藥又怎麼會好?”
她說話並不似佛善那般發音規整到一板一眼,語音裏還帶著一點方言腔調,我問她:“你是殷人?”
她點頭,“是的呀,我原先就在祁連山那邊住,後來我爹過來看馬場,我也跟著一道,怎麼,姑娘也是殷人?”
我還想多說幾句,轉頭看見門口的影子,蘇幕穿著他在我王府時的一身衣裳走進來了,後頭還跟著佛善。
那姑娘瞧見蘇幕,隻道:“蘇公子好,善姑娘好。”
哼,蘇公子?
佛善沒有梳著她的大辮子,反倒換了一身尋常大殷婦人穿的衣裳,她將那姑娘帶出去,又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裏有擔憂。
我盯著那碗藥,“這是什麼藥?”
蘇幕站在燈影下,背對著我,沒有回頭,“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死鴨子嘴硬,“什麼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轉過身來,風雕刀刻一般的側臉對著我,“崔蓬蓬,你還有沒有一點廉恥?”
‘哼’我冷冷發笑,“那你呢?你又有什麼廉恥,忠孝節義你有哪一點,你個叛國賊!”
他解開自己的長袍,我抬頭看他,“你做甚麼?”
他散開自己的潔白的裏衣,又指著被我捅傷的傷口,“你想要我死,他一樣讓你家破人亡,你這麼大的本事,怎麼不去殺了他?”
“我......”
我沒有更好的理由,那一刻的我隻想讓蘇幕死,為我崔家陪葬。
他揚起嘴角,揚起一聲涼薄的笑,“崔蓬蓬,這就是你的本事,傷害所有愛護你的人,再為一個與你不相幹的人生孩子?”
他腰間仍然纏著繃帶,我盯著他的傷口,“如果我用的是那把短刀,你現在一定已經活不了了。”
“沒有如果!”
蘇幕驟然提高聲音,“如果我知道你懷著他的孩子,我會在這之前就殺了你!”
“好呀,那就殺了我吧。”
他眉眼低垂,長而濃密的睫毛蓋住他光亮的眼睛,我低頭發笑,“反正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狼子野心,我爹入獄,我死在你手裏,你也算滅了我崔家滿門,這樣大的功勞,你們的皇帝陛下一定又要提拔你了吧,慕舒大人?”
他掐我脖頸,我瞪著眼睛看他,“用點力氣,多用點力氣,你......”
我漸漸不能喘氣,他一手丟開我,“崔蓬蓬,我有時候真是恨你,你不僅心蠢,而且還是塊捂不熱的爛石頭。”
我抿著嘴唇,他端起那碗藥,“喝了。”
我搖頭,“我不喝。”
他側目睃我,“你還想著把這野種生下來?”
我垂著頭,不肯再說一句話。
‘啪!’
碗碎水潑的聲音,那黃褐色的藥水流在地板上,又慢慢滲進了地板間的縫隙裏。
他出去了,留下一句,“隨便你”。
我癱軟在床上,手輕輕滑過腹部,那裏有一個生命,我又該怎麼辦呢。
我在馬場住了半個多月,進了十一月裏,佛善同我說,我們要跟著慕舒大人一起回都城了,那裏有皇帝,他要召見慕舒大人,大人還要進宮謝恩。
我拿馬草在地上的冰水裏畫圈圈,我有些日子沒有見到蘇幕了,自那晚之後,他不來看我,我也不會上趕著要去見他。聽佛善說,慕舒本是貴族之子,隻是家族被國師打壓,他們家在一場政變中隻剩下慕舒一人,他便逃往大殷朝。直到這兩年,他與皇帝陛下取得聯係,才慢慢獲得重用,而佛善,就是皇帝陛下兩年前賜給慕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