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就有人不樂意了。
為什麼呢?因為當日組織大會的經辦人員實在顢頇可恨,不巧把滿肚子牢騷的尹科長也請來了。尹科長聽見總督大人這話,當時就不高興了,跳出來指著趙大人的鼻子就嚷嚷,您老這可不是瞎說麼?咱這支部隊用的都是日本人不要了才賣出來的舊槍械,帶兵的又都是些不懂軍事的笨蛋,將來不打仗則已,打仗一定倒黴——就這您還為川人慶賀?
趙大人堂堂一方封疆大吏,居然就給這麼個小科長嗆著了。好在趙大人知道自己未來要編《清史稿》的,文化人不得不有涵養,所以就很客氣地問尹科長,那你說誰懂軍事啊?尹科長斬釘截鐵:“周道剛!”這位周先生是日本士官學校三期生,是不是很懂軍事我們如今不好考證,但有一點很清楚,該老兄剛剛從趙大人麾下調走,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了。
於是趙大人幹脆把人情做到底:“還有誰?”
尹科長昂然點點頭,那就是在下我了。
趙大人繼續問:“周道剛是哪個學堂畢業的?”
尹科長回答:“日本士官。”估計還有句想說,可是沒好意思說出口的是——在下也是士官生呢!
趙大人樂了,咱們這裏別的不好說,士官生還是有幾個的。他指指旁邊的十七鎮程參謀官、施協統、吳總參議這幾個人,問尹科長:“這些人又是哪裏畢業的呢?”尹科長大言炎炎:“李綱以學士為宰相,秦檜亦以學士為宰相,顧其功業為何?”那意思很明白,雖然大家都是日本士官生,他們幾個和我比還差些分量。
寫到這裏,在下敢說,就是整個民國時代夠資格說這句話的人都不多。因為趙大人手指頭所點的幾位,別人也就罷了,程參謀官是誰呢?該人也是留日士官生,尹都督的同期同學,炮兵科畢業,湖南人……嗯,近代史上那位姓程,名潛,字頌雲,自辛亥年起,護國護法北伐抗日剿共反蔣,打遍天下無役不與,人稱程頌公的便是。此公可是民國史上響當當的著名角色啊!可惜趙大人曆史雖然學得好,但卦數不精,算不到未來,所以此刻倒還真拿著這個胡攪蠻纏的小科長沒轍。尹都督大概就是看到這位同期畢業的兄台站得比他高,所以才格外的不滿吧?
他這話說得太衝,一時間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這時多虧旁邊的十七鎮統製朱慶瀾出來打圓場,說尹科長今天太高興了多喝了兩杯,言語唐突,請大帥原諒,便親自出手把他給拖走了——不是去關禁閉,而直接把尹科長送回家裏睡覺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麼,咱們還真不能照著今天的邏輯去推理——要不然怎麼說那是個我們完全不能理解的時代呢?
這趙爾巽給個小科長嗆得半死,照理說不讓這小子蛻幾層皮也該把他打回去做弼馬溫吧?可咱們還真不能照著現在的邏輯去推理那個時代的人物,當時稀奇古怪的妙人兒就是多,尹科長是,趙大人也是。趙大人居然從此便覺得這個敢於大言炎炎的小科長大概是個人才,很想私訪他一下,看看到底有沒有真才實學。於是某日便從督署後門出來轉進了督練公所——這兩人上班的地方也真是相去不遠,不然怎麼說工作崗位離領導的後門近會有些額外的好處呢——又進了尹科長的辦公室,恰好尹科長不在。於是趙大人拉開尹科長的抽屜,登時眼前一亮……
如果是今天某位領導拉開咱們的辦公桌抽屜,那能看見的可就是五顏六色了,估計不健康的玩意兒也是常有的,這一點想來在那個頹廢時代也差不多。不過當天尹科長運氣很好,抽屜裏既沒有放寫給浣花溪薛濤姐姐的肉麻情書,也沒有放滇貨行雲土大甩賣的優惠卷,更沒有放袍哥兄弟們反清複明的血書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