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軍》的第一版,由上海租界上的大同書局秘密印行,日期是癸卯年(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陰曆五月。章炳麟在四月間替它寫了序文。序文中稱讚它是“雷霆之聲”,又說“改製同族,謂之革命,驅除異族,謂之光複。今中國既滅亡於逆胡,所當謀者光複也,非革命雲爾。鄒容之署斯名何哉諒以其所規畫,不僅驅除異族而已,雖政教學術禮俗才性猶有當革者焉。故大言之曰革命也。”
這時候,章炳麟住在南京路泥城橋福源裏的愛國學社。他是愛國學社第三第四年級的國文教員。中國教育會的辦事處也設在愛國學社之內。鄒容既不是中國教育會的董事,也不是愛國學社的學生,卻以革命同誌的情誼住在學社之內,和學社的師生結成一片。學生之一章行嚴(士釗),受《蘇報》之聘,於五月初一日(1903年5月27日)開始,擔任主筆,每日發表“言論”一篇。第一,便是很驚人的《論中國當道皆革命黨》,登載在五月初二日的該報。初六,他登載了章炳麟的《駁康有為書》;十四日,他登載了自己所寫的《讀革命軍》。在此前後,他也登載了章炳麟的《介紹鄒容革命軍》與鄒容的《革命軍》自序。
章行嚴在當時是一個革命的弄潮兒。倘若沒有他運用主筆的職權,在《蘇報》上發表這幾篇文章,《革命軍》始終隻是一本秘密的小冊子而已,不致於導致軒然大波的“蘇報案”,而連帶成為轟動全國上下、人人想讀的奇書。
章炳麟在《駁康有為書》裏麵,有“載湉小醜,不辨菽麥”八個字。章行嚴在《讀革命軍》裏麵,發揮鄒容的“教育”理論,說“居今日而言教育普及,惟在導之脫奴隸,就國民。脫奴隸,就國民,如何?曰,革命。……而今日世襲君主者滿人,占貴族之特權者滿人。駐防備省以壓製革命者滿人。夫革命之事,亦豈有外乎去世襲君主,排貴族特權,覆一切壓製政策者乎是以排滿之見,實足為革命之潛勢力,而今日革命者必不能不經之一途也。”
清廷的商約大臣呂海寰,在這一年四五月間,便已看不慣上海誌士們的愛國活動,向江蘇巡撫恩壽建議捉人。他在寫給恩壽的信中說:“上海租界有所謂熱心少年者,在張園聚眾議事,名為拒法拒俄,實則希圖作亂。請即將為首之人密拿嚴辦。”他前後向恩壽開了兩次名單:第一次名單上所列的,是蔡元培、吳敬恒、鈕永建、湯槱(爾和)。第二次名單上所列的,是蔡元培、陳範、馮鏡如、章炳麟、吳敬恒、黃宗仰。
蔡、吳二人,是在壬寅年(1902年)七月,公使館陸軍自費生風潮以後,從日本回到上海的。鈕、湯二人,是在癸卯年(1903年)春天參加了留日學生拒俄義勇隊以後。被推為該隊代表,到天津向北洋大臣袁世凱請纓,見不到袁世凱而幾乎被捕,從天津來到上海的。陳範是《蘇報》的老板。馮鏡如原為橫濱興中會會員,此時在上海替康、梁主持廣智書局。章炳麟以中國教育會董事的資格,在愛國學社擔任義務教員,靠賣稿維持生活。黃宗仰是當時中國教育會的會長,別號“烏目山僧”,和上海的猶太富翁哈同及其夫人頗有往還。
蔡、吳二人從日本回到上海之時,有第一批老留日學生之一,安徽人姚石泉,召集了戢元丞、葉瀚(浩吾)等若幹人,在張園開了一次“協助亞東遊學會”,請蔡、吳出席報告公使館風潮的經過,當場議決了一麵推姚石泉到日本向參謀部洽商,準許自費生不經公使保送而學習陸軍,一麵積極籌劃在上海自辦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