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鋪照著他的字號,取了個雅名——“貽管齋”。也不掛招牌幌子,隻在牆上掛了一枝赤管的毛筆。周邊牆上也無多裝飾,隻在臨湖的兩扇大窗上刻了一套十二時的花貓圖。
來此的學子間有人猜測,這位東主把個貽管齋取義《毛詩》中的《邶風靜女》篇,約摸是個久侯情人不至的女娘,也有人憑著東主那一手勁瘦有骨的字,想著必然是位灑脫的儒士。
可這位眾人眼中神秘莫測的東主金小貓、所謂的靜公子,此刻正靠坐在落盡殘葉的桃樹上,微眯著眼,細細品著打這棵桃樹下頭埋的櫻桃酒。
許是酒入愁腸,這位銀發披肩的青年半掩了臉,低聲自語:“都說對人若有了執念,即便過身,亦會入得那人夢裏。可是五寶啊!你怎不來看我呢?”
“我……甚是念你啊!都,忘了你我對飲,此刻該會是甚個模樣了……”
“嗬嗬,小……小官人不怕冷麼?”頭頂傳來嘶啞男聲,金小貓抬眼看去,卻是個陌生男子,雙眸含笑,正看著自家。
“手邊有酒,心間有友,哪裏會冷。”金小貓亦是彎唇一笑。
“吾……我聞得這酒甚美,可能許一盞?”男子毫不客氣挨著人坐下,指了指酒壇,“隻用一盞便好!懷……懷個故人!”
金小貓皺皺眉,看麵前這人笑意殷殷,那眸中分明透出的是抹懷念之色,心下不覺也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何必一盞,要飲,便作一壇。我不善飲,家人也不許我偷酒吃,若是醉了,怕是會挨嘮叨。”
那青年哈哈大笑,抱過酒壇深聞,隻覺又甜又美,大聲讚道:“好酒!好酒!”立時揚起脖頸,將那壇子櫻桃酒沽沽飲入腹中。
“甚好!”飲罷,那人也將身子靠在桃樹上,舉目望那煙雨西湖,笑眯眯開口,“小官人,說來你我萍水相逢,日後也不定會再照麵。我看你人好,倒是很想跟你說說心底話,不知你樂不樂意聽?”
金小貓唇角一揚:“人人有話,大多不敢與近人說,你我又不認得,自然是聽過便忘。你願說就說罷!”
那青年就咬了咬牙,恨聲說道:“我有個心上人,說好了生死一處,誰知我隻是去看了回子病,那人竟是另結親了!你道是可惱不惱?”
不待金小貓搭話,青年又是麵上微怒:“不過五六年時間,待我看好病回來,想去尋他問個明白,誰料這負心人幹脆跑了音信全無!害我以為他遭了不測,心痛若再死了一回!你說他可惱不可惱?”
金小貓點頭:“著實可惱。那嬌嬌負心在先,又棄你在後,兄台莫再把心放在她身上,還是另尋良配吧。世上芳草種種,終還會有一株入得眼,入得心。”
那青年看了金小貓半晌,忽地大笑起來:“說得對!縱是已入了眼入了心的,看他沒良心逍遙自在地過活,也很該把他丟了!”
“隻是,丟了心也沒了,怎麼辦?”笑聲漸不聞,青年幽幽又是一歎,“丟了心,人也就死了一半。”
“哈!且死不了!”金小貓抿唇,“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麼!我把心丟與我那心上人看著,兩個生生死死隻用一顆,待到百年以後我去見他,隻用理直氣壯說一句,看,我從沒再生出一顆心對旁人!”
那青年聞言,怔怔看了金小貓半晌忽道:“此話當真?”
金小貓把眼一眯:“自然當真!”
那青年渾身一顫,伸手想要攬金小貓的腰,卻猛然停住了。
金小貓不覺有異,自顧接道:“我說話向來算話,既應許了人,便不會變。”
青年立時眼眶微濕,拿手抹了一把,強笑著起身道:“小……我見那西湖邊上有個貽管齋,是你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