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畫十字荷總督懺悔教堂
1
從海上歸來之後,揆一來到熱蘭遮城教堂,跪在懺悔室小窗前向牧師懺悔。
揆一在胸前劃著十字道:“善良、仁慈的主,請饒恕我的罪行吧。我本來想促成一樁完美的婚姻,結果卻編造了一出令人傷心的悲劇。”
老牧師道:“親愛的孩子,主會饒恕你所犯的錯誤。因為這件事情的責任不在你,上帝不能原諒樊德朗所犯的罪過,他在嫉妒和躁動之中殺了或者逼死了琳達,相信萬能的主吧,樊德朗會受到懲罰的。”
揆一道:“令人難以接受的是樊德朗至今也沒有親自向我解釋琳達的死因,而是躲在船上不肯上岸。”
老牧師道:“孩子,你的克製力令我感到欽佩,這兩天,關於你如何出兵與樊德朗決鬥的猜測已成了整個台灣島最為熱門的話題,但你始終沒有讓這種猜測變為現實,是你努力將這苦難留在了自己的身邊,而沒有讓它毫無節製地蔓延。為了分擔你的痛苦,我決定在教堂為可憐的琳達舉行葬禮。”
揆一道:“揆一由衷地感謝仁慈的主,感謝尊敬的牧師,但我不想為琳達舉行葬禮,琳達永遠隻屬於上帝和我,我也隻想讓萬能的主分擔我對表妹的思念。”
老牧師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為琳達舉行葬禮是主的安排,你是不應該拒絕的。”
揆一道:“尊敬的牧師,台灣現在正麵臨戰爭的威脅之中,鄭成功一直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準備下手,而樊德朗與我們離心離德,他的特混艦隊究竟能對台灣的安全發揮什麼樣的作用,我對這一點深感憂慮,雖然東印度公司作出了罷免樊德朗職務的決定,但樊德朗躲在赫克托號上根本不上岸,這張千辛萬苦得來的罷免文書也就成了一紙空文。”
老牧師道:“所以萬能的主才特意安排了這場葬禮。你在寄托對琳達哀思的同時,順便也就接管了樊德朗的兵權。”
揆一道:“萬一樊德朗不來呢?”
老牧師道:“樊德朗雖然統領了最強大的特混艦隊,但他依然沒有能力違背主的意誌。何況,他總要找個機會向總督閣下解釋琳達的死因。樊德朗清楚荷蘭王國的法律,如果他加害琳達的罪名成立的話,他將麵臨終身監禁。”
揆一道:“多謝牧師,沒有你的指點,我永遠是一隻迷途的羔羊。”
老牧師道:“你應該感謝萬能的主,是他在指引我們。好好去準備吧,我的孩子。阿門。”
2
琳達從睡夢中醒來,在她的眼中,中國女人的房間是無比新奇的。琳達坐在董嫻的梳妝台前,她好奇地拿起董嫻的眉筆描了起來。她三番五次都沒有描好眉毛,喪氣地連連拿著絲絹擦掉眉毛上的色彩。
忽然,琳達在鏡子裏看見了鄭成功,她轉過身來。琳達奇怪地向鄭成功問道:“我怎麼畫不出像董姐姐那樣漂亮的眉毛呀!”
鄭成功道:“這是中國的東西,你一下子是學不會的。來,我幫你吧!”
琳達驚訝地看著鄭成功:“你會畫眉毛?”
鄭成功點點頭:“當然會呀,我不但會畫眉,我還會簪花呢。”
琳達好奇地道:“什麼叫簪花?是在女人的頭發上做出一朵漂亮的鮮花嗎?”
鄭成功含混地道:“差不多吧。來,我給你畫眉毛。”
琳達乖乖地坐在鄭成功麵前,她幸福地閉上了眼睛:“我現在才體會到,做個中國女人可真好!”
鄭成功拿著眉筆仔細地給琳達描眉,嘴裏說道:“我也是很久沒有做這樣的事情了。”
琳達天真地問道:“這麼浪漫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天天做呢?”
鄭成功鄙視地道:“天天為女人描眉?除非我是個唱戲的。有抱負的中國男人,是用手中的筆來指點江山。”
琳達抱怨道:“我知道,那些做官的男人天不亮就爬起來去見皇帝,肯定是沒有心思為女人描眉了。唉,國姓爺,你要是個普通人該有多好!”
鄭成功充滿自豪地道:“琳達,我從二十一歲起,就不是個普通人了。這由不得我,這是上天的旨意。”
這時,一陣琴聲從窗口飄了進來。
琳達聽了一會兒,她有些奇怪地問道:“國姓爺,這裏也有人會操琴?而且聽得出來是個高手。”
鄭成功驚訝地道:“你也懂操琴?”
琳達點頭道:“我在台灣跟何斌通事學過。這是誰在操琴?”
鄭成功答道:“是柳圓圓。”
3
這天,柳圓圓正在房中操琴,黃炎推門進來。柳圓圓停止了彈琴,她警覺地站了起來:“是誰?”黃炎掩上門,應聲道:“是我,黃炎。”柳圓圓生氣道:“你給我出去,我不願意見到你。”黃炎掏出琴弦塞給柳圓圓:“我知道你不願意見到我,上次我太魯莽,碰斷了你的琴弦,這是我托人去揚州帶來的‘清音坊’特製琴弦。”柳圓圓冷冷地道:“多謝費心。”黃炎道:“圓圓,我是想來告訴你,你朝思暮想的國姓爺恐怕今後再也沒有興趣見你了。知道為什麼嗎?琳達來了,鄭成功冒著生命危險去荷蘭軍艦上把琳達搶回來了。”
柳圓圓有些不相信地道:“他怎麼會這樣做?”黃炎眨眨眼道:“我哪兒知道,你問鄭成功去呀。不過,問也沒有用,那紅毛女人肯定是他媽的妖精,鄭成功已經迷上她了,鄭成功已經沒救了!圓圓,跟我走吧,我準備徹底離開這兒了。”柳圓圓奇怪地問道:“你打算去哪兒?”黃炎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兒,反正我注定是不能留在這裏的。”柳圓圓搖頭道:“我不明白你的話。”黃炎道:“鄭成功瘋了,你知道嗎?”
柳圓圓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氣憤地道:“我看是你瘋了吧!”
黃炎道:“他已經開始了瘋狂的殺戮,就在前兩天,他把自己的堂兄鄭泰給殺了!”
柳圓圓驚問道:“為什麼殺泰爺?”
黃炎道:“鄭成功殺人還要原因嗎?想殺就殺啦。我估計下一個該殺他三叔了,定遠侯一死,就該輪到我黃炎了,我生不如死啊!”
柳圓圓哀怨地道:“你是你,我是我,離開國姓爺我才真是生不如死!”
黃炎長歎一聲:“可憐的女人,可憐的圓圓,還有最最可憐的黃炎啊!我真是沒有想到當年秦淮河畔一場賣身募捐竟然成就了你和鄭成功的一段孽緣!早知如此,我黃炎寧願不抗清!他鄭成功用區區五千兩黃金,就買到了天下第一美女無怨無悔的癡情,真他媽的浪漫!真他媽的便宜!”
柳圓圓不平地道:“黃炎,當年國姓爺的五千兩黃金,可是幫助你組織起了八千抗清義勇軍!”
黃炎道:“是,是讓我拚湊了一支抗清的雜牌軍。運氣好的話,那死去的八千將士亡魂最多能為我在曆史上增添一丁點抗清的花絮而已。匡複大明早就成一句夢話了,征服你的心才是我黃炎一生的賭注,唉,看來我賭輸了。”
柳圓圓正色道:“黃炎,知道為什麼你費盡心機也沒能得到我的心嗎?因為你僅僅把我當作你秤杆上的砝碼,而國姓爺,他給我的是真正的關愛。”
黃炎費盡心機勸告道:“圓圓,雖然我們同是瞎子,可我黃炎依然目光炯炯,看透人心。其實你和我一樣可憐,鄭成功隻是了給你一絲感覺,就騙了你的一生!你不要再做夢了,鄭成功不會再給你什麼關愛,他已經是一個殺人狂了!當然,他還是赫赫有名的國姓爺,功成名就了,自然就有了紅毛、綠毛、藍毛美女搶著來獻身……”
柳圓圓沒等他把話講完,嗬斥道:“你的話講完了沒有?”
黃炎道:“我知道你已經聽煩了,可最重要的話往往放在最後講,你知道嗎?那個紅毛女人琳達也會操琴。”
柳圓圓習以常地道:“天下會操琴的女子多了。”
黃炎故作高興地道:“可鄭成功就迷上了她的琴聲!”
柳圓圓仍不以為意,反而讚歎道:“我以前見過琳達,她是個很漂亮的洋姑娘。”
黃炎詰問道:“西洋女人有什麼漂亮的,鄭成功隻是好奇罷了。我聽過琳達操琴,西洋人性情粗劣,哪裏懂得恬淡悠遠之聲。鄭成功很久沒有來聽你操琴了吧?”
柳圓圓沉默不語。
黃炎道:“他的耳朵早已疏遠了天籟之聲,你想要得到他的感情,必須喚醒他麻木不仁的心靈。”
柳圓圓不領情地道:“這種事情強求不得。”
黃炎鼓勵道:“你可以努力呀,有誌者,事竟成嘛!”
柳圓圓刻薄地道:“這話留著勉勵你自己吧!”
黃炎不理睬柳圓圓的挖苦,又勸道:“你給鄭成功一個辨別真偽的機會,你以教琳達操琴為名,約上鄭成功和琳達去萬石岩頂,蒼天之下,遠離凡塵,孰優孰劣,一聽便明。”
柳圓圓唾棄道:“我不喜歡這種方式。”
黃炎反駁道:“可是你別無選擇。這可能是你惟一的,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鄭成功馬上要去攻打台灣,你很有可能從此跟他隔著茫茫的海峽永世不得相見。我黃炎可是一片苦心為了你啊,苦得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你一點也不感動?”
柳圓圓堅定地道:“黃炎,你不用煞費苦心了,你不可能打動我。”
黃炎憤怒道:“好吧,既然我不能打動你的心,那就讓鄭成功把你的心打碎吧!那個時候你總需要我黃炎來給你修補了吧,當然,要在我還沒有被鄭成功宰了之前。告辭了。”
柳圓圓聞言愣住了,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
4
鄭芝魁躺在自家的床上,他裹著被子不停地打哆嗦。這時,鄭芝魁的小妾端著一碗湯進來,她將湯碗放在茶幾上,然後坐在鄭芝魁身旁,輕聲道:“來,喝點我給你燉的鹿鞭湯。”鄭芝魁煩躁地推開小妾:“去,去,去,你給我出去!”小妾委屈地說道:“怎麼?老爺嫌棄我啦!”鄭芝魁一揮手:“老子是心煩!”小妾趴在鄭芝魁身邊,柔聲道:“侯爺,我陪陪你,心就不煩了。”鄭芝魁吼道:“一邊去吧,我毫無心情!”小妾氣惱地站了起來,怨道:“你一會兒心煩,一會兒沒心情,我那麼多湯都白給你燉了?你還算個什麼男人,被你的侄兒嚇成這個樣子?!”鄭芝魁煩躁地轉過身去,忽然,他看見陳永華站在牆角邊的陰影裏。鄭芝魁一下子從床頭抽出劍,指著陳永華大罵:“叫花子,你他媽的一天到晚跟著我做什麼?你想把我逼瘋呀!”陳永華晃晃悠悠向他走來,鄭芝魁揮劍刺去,口裏喊道:“叫花子,老子和你拚了!”隨著一聲尖利的慘叫,鄭芝魁從幻覺中驚醒,他定神一看,隻見小妾手中端著湯碗,胸口朝外汩汩冒血。
小妾胸前流著鮮紅的血,兩眼直愣愣地盯著他道:“侯……侯爺,你,為什麼要殺我……”話未說完,湯碗摔在了地上,小妾倒了下去。鄭芝魁手拿滴血的寶劍,他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這時,一個丫環闖了進來,看見躺在血泊中的小妾,驚叫著跑了出去,邊跑邊喊:“不好了!侯爺殺人了!……”淒厲之聲頓時傳遍鄭芝魁府的每個角落……恰在這時,黃炎趕到庭院,驚慌失措的丫環差點將黃炎撞翻。丫環對黃炎道:“不好了!殺人了!”黃炎一把將丫環抓住,問道:“誰殺人了?”
丫環道:“侯爺,侯爺把小奶奶殺了!”黃炎一耳光將丫環Φ乖詰兀骸昂笆裁矗殺個小妾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吼著,迅速向鄭芝魁的臥室摸過去。
一會兒,黃炎摸索著闖進鄭芝魁臥室,他在地上摸索著探了探小妾的鼻息,又摸摸她胸前的傷口。接著,黃炎在小妾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跡,然後站了起來,對鄭芝魁平靜地說道:“侯爺劍法精準,這一劍正中湧泉穴,她即刻斃命。這小女子走運,死得沒有絲毫痛苦。”
鄭芝魁還沒有緩過神來,見了黃炎,匆忙說:“黃……黃炎,我,我是看見陳永華上來抓我,我才……”說著,鄭芝魁蹲下身來難過地替小妾合上眼睛。
黃炎勸道:“侯爺,不要難過了,她活著的時候你也夠寵她了,生死都是上天安排的。”鄭芝魁哭了起來:“我怎麼會親手殺了她呢!”
黃炎道:“侯爺應該把這筆賬記在鄭成功身上!”
鄭芝魁仰天歎道:“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呀,她是我的唯一寵愛的女人呀!”黃炎見鄭芝魁哭個不停,一把將鄭芝魁拽了起來,冷冷地勸道:“我看她死了對侯爺是好事。”鄭芝魁仍痛哭流涕不已:“你不知道她有多好,每天給我燉鹿鞭……”黃炎用鼻子嗅嗅屋子裏的湯藥味道:“侯爺是念她的好,她天天給你燉鹿鞭,是給你侯爺壯聲色吧?”鄭芝魁止住哭聲,驚問道:“你怎麼知道?”黃炎道:“鄭成功從精神上摧毀你,這個女人從肉體上消耗你,完了!全完了!”
這時,鄭芝魁徹底停止了哭泣,他神情呆滯,不解地問:“什麼全完了?”
黃炎道:“你鄭芝魁和我黃炎全完了!我黃炎將理想與生命都寄托在侯爺身上,可侯爺現在就像一塊提不起來的豆腐,我們還有希望嗎?!”
鄭芝魁道:“現在我鄭芝魁已經淪落到這步田地,你讓我怎麼辦?”
黃炎道:“侯爺,我雖然引你為知己,但更多的時候我從內心裏感到羞於與你為伍,你被你的侄兒嚇得六神無主,你被一個小妾之死弄得不知所措,你這樣何以自救,又何以救我?”
鄭芝魁神情更茫然了:“那……那我聽你的,你說該怎麼辦?”
黃炎道:“我剛才與其說是在誇你的劍法,不如說是在讚揚你的勇氣。侯爺,你殺人了!你知道我的心裏有多麼高興嗎?”
鄭芝魁一愣道:“黃炎,你是在嘲笑我吧?”
黃炎搖搖頭:“我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因為侯爺想殺的是陳永華。為什麼不把同樣的勇氣用來殺鄭成功呢?”
鄭芝魁驚問道:“殺鄭成功?你搞錯沒有,現在不是我鄭芝魁要殺鄭成功,而是他鄭成功要殺我鄭芝魁!”
黃炎連連點頭:“不錯,所以你應該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