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1 / 3)

所持的白子已愈發生動,反觀克雷德的黑子則疲於奔命,處處受攻。每當緒方傳來一著棋,第一個驚歎的反倒是小野田了。

終局之時,白子不用黑子貼目,便已領先三目了。

克雷德麵如死灰,站了起來,向小野田鞠了一躬,道:“先生,你的棋力,今天比昨天已大為進益了。”

他說的是漢語。大概克雷德隻會說英語和漢語吧。小野田不知該如何回答,克雷德忽然人一歪,倒了下來,將棋枰上的棋子也推了一地。隨之,一口血嘔了出來。

陪同克雷德來的美國領事館官員搶上來剛扶起克雷德,卻聽得裏麵忽然傳來一陣杯子碎裂的聲音,隨之,是一聲槍響。小野田麟三郎吃了一驚,衝進了裏屋。剛一進去,便見高川大佐正往腰間插槍,楊季軒倒在地上的血泊裏。

“出什麼事了?”

高川大佐把槍放好,道:“楊竟然來襲擊我!”

他的話裏也帶著驚愕。確實,在這裏襲擊高川大佐,那和自殺沒有兩樣。可如果楊季軒的確是不想活了,那又何必來下這一局棋?

兩個士兵來抬走了楊季軒的屍首,小野田道:“大佐,那山木課長那裏怎麼交代?”

高川大佐道:“那沒什麼不好辦的,給楊發個訃告,說他為皇軍盡力,勞累過度而去世。哼!”

小野田初聽還是一怔,但馬上恍然大悟。這麼一來,就算楊季軒弄走的情報能送到中國政府那裏,恐怕也不會有人信了。他站直了,由衷地道:“嗨!”

小野田對照島田作記錄的譜,按照楊國光的譜,一個字一個字地試圖還原楊國光記譜所依據的盤式。

盡管過去了四十年,與克雷德那驚心動魄的一局他還牢牢地記著。那一次克雷德因為用心太過,回去後馬上生了場大病,後兩局也棄權了。從此,這個棋力絕高的美國人也再沒出現過。

如果不是戰時,那一局一定會成為傳頌後世的名局吧。

他淡淡地想著。

島田作和楊國光的棋共下了一百五十五手,其中有打劫放在同一位置的,所以隻有一百五十一個位置能填字。換句話說,楊國光所依據的盤式,他隻複原了一小半。這盤式,多半是楊季軒自己設計的吧,用的全是些常用字。

但依靠這一小半,已足夠破解出楊季軒的謎了。

楊季軒的前七手,如果按楊國光那種譜記下來,是“安同洋行西牆下”七個字。

安同洋行,是閘北的一家洋行,那時也確實存在,就在離高川支隊駐地不遠的地方。如果說楊季軒下的棋是偶合,那也太不可思議了。這肯定是他早就和外麵人設好的通信方法,用棋譜來傳遞消息。

怪不得,他當時一定要求將棋譜登在申報上。外麵,他的同黨恐怕時刻都會關注棋譜,就算不知道這局棋是他下的,也很有可能會發現其中的秘密。

楊季軒即使早有死誌,想的,仍然是要把情報傳出去啊。

小野田麟三郎把幾張紙都撕得粉碎,扔進了邊上的痰盂裏。

那兩招俗手,其實並不是他放出的勝負手或欺招,而是因為選字的緣故,不得不下出那兩招俗手來吧。可是,以這兩招俗手之後,居然還能反敗為勝,甚至逼得克雷德吐血,這楊季軒的棋力到底已到了何等程度?看著紙上的字跡在痰盂裏一點點洇濕,變得模糊,小野田麟三郎忽然有一種欣慰感。

可惡的支那人,幸好那局棋譜最終並沒有公布。

他想著,隻見來送行的上海官員正向這兒走來,臉上帶著一股燦爛的微笑,不用猜也知道他時刻都要說出“中日友好”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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