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鑼嗓子敲破了冬晨的冷寂,阿年不用看也知道是王神婆,聲音能難聽到這個程度的沒別人了。本能地,阿年心一沉。
“大仙也給你托夢了咋的?!”王神婆衣冠不整,三步一踉蹌地跑進阿年家院子,嗓門比平日還大。阿年不知她在鬼扯什麼,茫然地搖搖頭。
“紅珠她娘,你聽我說……”王神婆神經兮兮地扯過阿年的手,放在自己手裏拍著,身上那股難聞的味兒讓阿年擰起眉,“夜裏有位大仙給我托夢了,說隻要今年選上你家紅珠送給年獸,那怪物就再不會回來了!”
阿年臉色瞬變,比地上的土灰還難看。
“紅珠娘,我知道你不容易,阿寶那樣,紅珠又那麼懂事兒,但你得替村裏人著想啊!你丈夫也是被那怪物咬死的,你更該明白!這是為了大家都能安穩過日子!”
阿年胃裏翻騰起一陣酸苦,抽回手奔到牆根吐了起來。“不行!”她痛苦地抹了把嘴,“絕對不行!”
王神婆的臉冷下來,像地上結霜的石頭:“這事兒你說不行可不好使。紅珠娘,你是明眼人,我勸你別添亂。今天讓你家紅珠吃點好的,天黑前我就來領她上祭壇。”王神婆甩下話走人。阿年隻覺得頭痛欲裂,捂住臉蹲到地上,可一時間哭也哭不出來,就像腦子還沒能消化剛聽到的事。
為什麼會這樣?都到了最後一年了!
天陰沉沉地亮起來,阿年卻覺得自己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王神婆來領人時,阿年蜷在裏屋炕上,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湊不出來。她聽到兒子好像在哭,紅珠太懂事,不哭不鬧,卻更讓阿年心痛如刀絞。晚些時候村裏的人照舊去避難,無論別人怎麼勸阿年也不肯走。倒也有人願意幫忙領上她的傻兒子阿寶,阿寶卻久違地鬧起來,誰來領就狠勁咬誰的手,把人家都嚇跑了。
入夜了。阿年不知獨自哭了多久,好像終於把淚哭幹了,整個人安靜下來,昏沉的頭腦也冷靜清醒起來。
報應,都是報應……這樣想著的阿年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跳動的心髒讓她想起自己沒有這顆心之前的日子。記不清多少年月,她一直顛沛流離,輾轉在偏僻的山林間。大概是本能的指引,阿年總能尋到人畜的蹤跡,找到山村。她總是編造各種各樣的謊話讓村民接納自己,融入他們普通的生活,直到年夜。
每逢年夜,阿年便會露出真麵目,咬死村民舐血啖肉。
她就是人們口中的“年獸”。
年夜變身對阿年來說,就像人幾天沒睡困到極限,就算再強忍睡覺的欲望,身體也自然會睡過去。對此她多少有過抗拒,但也不會真的多愧疚。十幾年前,阿年的身體獨自孕育出了後代,自那以後,她就再沒變成過年獸。她抱著兒子來到現在的村莊,沒用太久就成了親。拖油瓶不是問題,阿年看起來美貌年輕,盡管她實際上已超過百歲。
安穩日子也過了幾年,隻是每到年關阿年就要睡不好覺——她知道兒子早晚要獸變。雖然他看起來隻是一般的癡傻孩童,但阿年清楚得很——他不是人。
兒子阿寶八歲那年的年夜,事情終於發生了。阿年不過是不小心打了個盹,丈夫就被變成怪獸的兒子咬死,如果不是他當時體型尚小,阿年又熟悉撲殺的套路,怕是根本趕不跑他。第二天阿寶光著身子找回家時,村裏人隻當他又犯傻亂跑到林子裏去來著。
阿年不知為何阿寶變成年獸後會六親不認,她自身為年獸時並非如此。也許真如那些背後笑話他的村民所說:他是沒有腦子的。
丈夫下葬的那天,阿年本打算離開這個村子,但轉念一想,自己雖有人形但模樣不老,換個地方也早晚會被人發現蹊蹺。再說她一去便出現吃人的怪物,人家也自然會趕她走,到最後一樣是東躲西藏居無定所。而阿年早已累了,那樣的活法她再也受不了。她不想放棄阿寶,紅珠也不該跟著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