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東下國中分,
北南悲歌南尚文。
金粉六朝餘豔氛,
貂冠一代慕浮雲。
未經爨釜魚遊底,
不待燒兵鵲散群。
占有吳山人立馬,
男兒若個願從軍。
可見他很害怕南方一些共和派成為“貂冠一代”,沉溺於“六朝金粉”,表示如果有人能領導北伐,他願投軍從戰。後來袁世凱稱帝失敗,但北方更呈軍閥割據的混亂局麵,1924年,孫中山在廣州正式發動國民革命,祖父立即奔赴廣州,投身其中。他先在廣州中山大學任教授,和共產黨員畢磊過從甚密。後來北伐軍挺進,他以軍醫身份一直在戰地醫院忘我救治傷員,一直跟隨大部隊打到武漢。沒想到1927年發生了國民黨以“清黨”名義殺害共產黨員的事變,祖父的摯友孫炳文和年輕的友人畢磊等都遇害,這使祖父陷入了更大的苦悶,他作成長詩《哀江南》,傾瀉出一腔悲憤。1928年他來到上海,成立了“上海公學”。進入30年代,祖父埋頭整理自己曆年來的著作,從一份他遺留下來的墨跡中,開列著他整理好的著作書目:
魚山叢書種類目魚山劉正雅著譯
文學部附政治經濟
《孔子墨子的國學新知驗今錄》一部共四卷(白話稿已失)
《大道循環說》一卷(文言)
《禮樂論》一卷(文言)
《鬼神論》一卷(白話)
《人類生活論》一部二卷(白話)
《中華現代經濟的農忙》一卷(白話)
《魚山雜著》一卷(詩文集)
理學部
《宇宙大觀》一部共三卷(文言)
《物理新編》一部(白話)
《化學新編》一部(白話)
醫學部
《漢醫彙究》一部共六卷(文言)
工學部
《分析化學》一部共二卷(文言·譯)
《植物分析化學》一部共一卷(文言·譯)
《製藥化學》一部共一卷(文言·譯)
《工業藥品製造法》一部共一卷(文言·譯)
《新藥編》一部共一卷(文言·譯)
這些譯著,他在1931年都交給了商務印書館,受到歡迎。商務印書館擬首先出版《人類生活論》,這也是祖父自己最看重的一部著作,集中體現了他那來自個人生命體驗和經曆民族憂患後的深刻思索。本來,這些著作,會以《人類生活論》打頭,在1932年陸續由商務印書館印行的。相信這些著作一旦麵世,起碼會有一部分能在中國的文化思想史或出版史上留下痕跡。而且,“上海公學”由於其支持者趙鐵橋遭到暗殺,不得不解散,祖父自己又中風偏癱,經濟上亦陷入了困境,也等待著商務印書館出書獲得生活與治療的費用。萬沒想到,祖父在病榻上所等待到的不是散發著油墨香味的個人專著樣書,而是日寇轟炸機擲下的炸彈!
祖父所住的醫院被炸成了廢墟,日寇消滅了他的肉體。更令我們後人思之憤然愴然的是,他的全部投往商務印書館而尚未及印製的譯著原稿,也在日寇彈火下化為了灰燼!
祖父及其著作被日寇毀滅時,父親是海關的一個職員,他和我姑媽等的悲憤之情久久不能平靜。在嗣後的歲月裏,他們都義無反顧地置身在抗日的潮流裏。1934年,母親生下姐姐劉心蓮後,因為在姐姐之前已有了三個男孩,無論從數量還是品種上,父母都覺得可以不必再生孩子了。而1937年全麵抗戰後,父親供職地重慶經常有日機去轟炸,為安全計,父親自己留在重慶,讓母親帶著孩子們先是躲避到成都郊區,後又進一步躲避到了老家安嶽。這期間父親當然也時來探望母親和孩子。那時候避孕的辦法不多,1941年年末,母親感覺到自己又懷孕了,父親知道後,堅決要她設法打掉。那時父母都是近四十歲的人了,最小的孩子(女兒)也已經快八歲,又正當國難時期,經濟拮據,精神焦慮,不想再要多餘的孩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母親為打掉肚子裏的孩子,遍尋偏方,積極服用,但不知怎麼搞的,總是服了那打胎藥後,沒多久便會感覺到仿佛有一雙小手在抓撓她的腸胃,隻有盡情嘔出方能鬆快。急切中她甚至設想過從桌櫃上跳下的惡性墮胎法。後來她感覺實在無法擺脫一個新生命的誕生,便轉而經常撫摩著隆起的肚子,產生出了一種異常珍愛的情感。她把決意生下孩子的想法告訴了父親,據說父親正是在日本飛機的噪音中也表了態:“他們炸出了一個來!一個抗日的小戰士!”就這樣,我於1942年6月4日淩晨,誕生在成都育嬰堂街,接生的是我的舅母。父親在我出生後,為我取名心武,“心”是排行,“武”是表示要以武力抗擊日寇的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