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說:“我逐漸對一種不健康的幽默著了迷,並有一種渴望,執意要尋找生活中憂鬱和傷感的東西,且沉醉其中。”因此,安徒生的作品傾向於探索人生中壓抑人的東西,傾向於揭示事物的陰暗麵。但他由於受到學校教育較晚,學生時代就急於成為作家,語言基礎打得不夠牢固,所以作品往往出現一些語法修辭錯誤。他不願意請人校訂作品,這些錯誤就原樣地出現在印出的書裏了。安徒生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他承認:“我的教育就像一座灼熱的房子,我被迫從一個年級進入另一個年級,直到能夠參加考試。所有這一切導致我在某些方麵停滯不前,甚至退步,最明顯地表現在我的語法上,就是說,我必須始終如一地按照既定的拚寫規則盡力拚寫。”
安徒生已經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成了眾矢之的。他的作品越受讀者歡迎,一些人就越加挑剔毛病。有一個牧師,專門為挑毛病而去讀他的詩,記下他在書裏麵多少次用了“好看”這個詞兒,而不換用別的同義詞,甚至誇大說他的作品通篇都是錯誤。更有甚者,有些人一葉障目,對安徒生作品裏優美的詩意描寫視而不見,把安徒生貶低為一個沒有受過教育、沒有學問的人,說他不久前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中學生,連語法都弄不清楚,卻整天好高騖遠,癡心妄想自己能成為一個大詩人。這些無情的指責,極大地傷害了安徒生。對這一切,安徒生默默忍受,充耳不聞。但是,這些人卻變本加厲,就更加肆無忌憚,給人一種印象:似乎安徒生被讚美寵壞了,在寫作上不僅毫無建樹,也毫無責任感。安徒生忍無可忍,聲稱一定要做一個人們公認的、光榮的、享有盛名的詩人。那些人又說這是自吹自擂,是虛榮心的表現,是個典型的自大狂。這時候,他們已經把安徒生弄得很自卑了。他又一次陷入了心情最暗淡的日子裏,似乎又回到讀書時那種膽怯又焦慮的心境裏,陰霾籠罩著他。安徒生在自傳中回憶道:“我的脾氣變得急躁,更容易記住的是人們對我的批評,而不是讚譽。”
敏銳的科林及時發現了這種情況,建議安徒生出國作一次短期旅行,休整心身:換換空氣,消除憂愁,吸收一些新的思想,那樣,煩惱自然煙消雲散,靈感也會紛至遝來。
1831年春天,安徒生離開丹麥來到德國,一切都使他感到新奇。遊覽呂貝克和漢堡時,許多新鮮事物使他眼界大開。遊覽不倫瑞克時,感到這個世界如此新奇地展現在他麵前,愉快的心情像歸巢的鳥兒重新棲息到他的內心。布羅肯山巔有個紀念簿,旅行者到此可留下姓名,也可記錄心緒、抒發感懷。在那裏,安徒生留下了一首詩:
站在雲峰之巔,
心靈感應
天堂近在眼前
我與她觸手可及。
短暫的德國之行,他敞開心胸,廣交朋友。在德累斯頓,他結識了德國著名作家蒂克。離別時他們擁抱,像多年的老朋友依依不舍,安徒生激動得流下了眼淚。在柏林,他結識了作家沙米索,並且成為忠誠不渝的摯友。沙米索也是第一個把安徒生的詩翻譯介紹給德國讀者的人。他在《晨報》上介紹安徒生說:“秉性機智、幽默、富於想像力和民族樸實感,安徒生還能以他的最強音喚起更大的反響。他特別善於寥寥數語和以流暢生動的筆觸描繪小小的畫麵和風景;而這些畫麵和風景往往具有獨特的地方性……”
美好的記憶激動人心。德國之行對安徒生影響很大,讓他積蓄了新的力量。新鮮的印象在安徒生腦海翻卷著,朋友的美好祝願在耳畔縈繞著。在這年入秋回到丹麥時,他又倍感精神振奮、朝氣蓬勃。
然而,在丹麥,對他的攻擊依舊沒有消退。這次攻擊已經不像是若隱若現的阿拉丁城堡,而是招招狠毒的明槍暗箭了。有毅力的人總是愈挫愈奮勇,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會堅持、會戰鬥下去的!他心潮激蕩,奮筆疾書,把旅途印象寫成了一本書,題為《旅行剪影》。
《旅行剪影》在秋天出版以後,很快就在當時的文學評論界引起了很大反響。這部作品與《徒步旅行》一脈相承,但明顯地前進了一步,孕育了童話和日常生活融合的萌芽。它把幻想投射到現實生活的形象上,並將出色的幽默同抒情幻想有機結合起來,對旅途中碰到的人物和事件作了栩栩如生的描繪。安徒生後來談到是什麼東西引起他寫童話時,曾提到這本書。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風即使不“摧之”,也會更猛烈地搖晃它吧。通過這本書,丹麥人看到了安徒生在寫作上的進步與發展,但有些人對他仍然是非常挑剔,胸懷狹隘,總想著教訓他,給他點苦頭吃。各種評論就像烏雲一樣積聚在天空,並很快轉換成冰冷無情的雨和冰雹降落到安徒生的頭上。各種非議不斷地在安徒生耳朵邊聒噪,令人難以忍受,令人心慌意亂。
此情此景,安徒生感到自己像一隻被關在狹窄籠子裏的倒黴鸛鳥。周圍的一群母雞們指指點點,幸災樂禍。它們在煞有介事地嘮叨著,毫無意義地大聲吵鬧,百無聊賴地爭搶著食物,並為自己的舉動洋洋自得。它們異口同聲攻擊這隻可憐的鸛鳥,理由竟然是:為什麼這隻鸛鳥敢標新立異,在各方麵可以求新,跟自己不一樣?對此,安徒生說:“我對此無話可說,隻能任巨浪將我席卷。每個人都認為我將被衝得毫無蹤影。我感到有把鋒利的刀子把我割得很深,就像每個人放棄了我一樣,我處在放棄自我的邊緣。”
外麵就是廣闊的天地。安徒生渴望著打開這個籠子,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籠子。他渴望能有一次遠行,讓他能夠徹底地拋卻心裏的煩憂和重負,讓他的心能重新高飛。可到哪裏弄旅費呢?在科林先生的建議下,他在1833年向國王弗雷德裏克六世申請了一筆出國旅行津貼。
對國王弗裏德裏克六世,安徒生向來是懷著無比崇敬和深厚的感激之情的。他準備了一本自己的新書《一年的十二個月》,打算呈送給國王,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恩之情和敬意。
一位熱心的朋友告訴安徒生,向國王獻書的時候,應該簡明扼要地介紹一下自己奮鬥的現狀,並說明這次出國旅行在學習、尋找靈感方麵的必要性。
“你把這本書親筆簽名呈送給國王,”熟悉宮裏規矩的朋友說,“告訴他你是誰,如何刻苦努力完成大學學業,現在需要出國一次,積累文學的知識來為祖國服務。他如果高興時,你就趁機把寫好的申請書送給他。”
“我把我的書呈送給他就伸手向他要錢,”安徒生天真地說:“那多麼不像樣啊!太功利了吧!”
安徒生感到這樣做很滑稽,但又沒有別的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帶著他的詩集《一年的十二個月》去拜謁國王。
安徒生來到王宮,風度優雅的國王向安徒生走過來,問他手裏拿的是什麼書。安徒生緊張地回答說:“是一本詩集,獻給丹麥的詩集。”國王微笑著點了點頭,接過詩集準備離開。這時,安徒生趕緊把事先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自己的學習、創作,目前的情形,重點談到對旅行的渴望及它對創作的必要性。國王聽了,爽快地對安徒生說:“好的,你什麼時候交一份申請書吧!”“啊,陛下,申請書我隨身帶來了……”安徒生很不好意思地遞上了事先放在口袋裏的申請書,他臉漲得通紅:“這很讓人難堪,但別人告訴我隻有這樣做才有效。其實我內心並不情願這樣做的。”
慈祥的國王聽了之後哈哈大笑起來,他親切地對安徒生點點頭,接過了申請書。安徒生激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趕緊低頭鞠躬,然後飛快地走出了王宮,走出很遠,他還深情地回頭看了一眼這莊嚴的王宮。
此後,安徒生接到了一個通知,通知說,為了研究他的申請,他必須有傑出的詩人或科學家的推薦書。因為那一年提出類似申請的人太多了,不可能都批準的。當時在哥本哈根的幾個著名人物都給他寫了推薦書,但證明的內容各不相同,精彩紛呈:愛倫士雷革證明的是他的抒情能力和固有的真摯感情;英格曼證明的是他描寫大眾生活的技巧;海伯格宣稱:自韋塞爾時期以來沒有一位丹麥詩人具有他這麼多幽默;奧斯特則說:無論反對我或支持我的人都說他是一個真正的詩人;蒂萊則熱情而誠懇地稱讚了安徒生固有的反對壓迫和貧困的力量。總之,這都是些熱心、真摯的朋友,他們希望借助自己的力量玉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