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塔寺廟會(1)(1 / 1)

北京有兩座白塔,一座是白塔寺裏的大白塔,一座是北海公園裏的小白塔。我家在白塔寺南邊的一條胡同裏,可以說是白塔寺裏的大白塔看著我長大的,也可以說是我看著那大白塔一天天長大的。在我的心裏,大白塔是那樣使我喜歡,讓我信賴。長大以後無論漂泊到哪裏,一回到北京,隻要遠遠地望見了那白塔的尖頂,我的心就立刻會寧靜下來,因為我知道,我到家了。

白塔寺地處阜成門內大街,本名妙應寺。就是因為寺裏的這座白塔,北京人都叫它白塔寺。如果說妙應寺,人們反而不知道是哪裏了。

白塔寺廟會是北京城裏有名的大廟會,逛廟會的摩肩接踵,從早到晚,絡繹不絕。人們歡欣而來歡喜而去。《駱駝祥子》裏的祥子和虎妞來過;《城南舊事》裏的英子和她媽來過,偷兒和他弟弟也來過;《傷逝》裏的子君還曾在廟會上買過小油雞。許許多多的北京人都來過這裏,它是老北京普通百姓自己的廟會。

小時候逛白塔寺廟會是我的一大樂事,帶我逛的次數最多的是奶奶。我天天纏著奶奶去逛。奶奶說:“白塔寺廟會每月的初三、初四、十三、十四、二十三、二十四才有,哪能天天去逛?”

我問:“不是廟會的時候,那些賣東西的做什麼?”

奶奶說:“到別處去賣呀,比方說,初一初二他們去隆福寺,初五初六他們去護國寺……”我原來以為白塔寺裏那些我所喜歡的賣東西的是生根在白塔寺的,沒想到他們還要離開這裏,跑到別處去賣東西,小小的心裏不免感到幾分失落,深怨他們對白塔寺的不忠。同時又轉恨那些隆福寺、護國寺什麼的,心想要是沒有它們,白塔寺不就可以天天逛了嗎?

白塔寺坐北朝南,有三個大門,中間那個大門不開,門前那片場地主要賣籠屜、笸籮、鐵鍋、掃帚之類的家用器具,那是母親常常光顧的地方。我和奶奶最喜歡從西邊的廟門進去逛,路的兩邊全是賣各色花布、千層底布鞋、繡花鞋麵、首飾發卡以及各類小百貨的。我曾叫奶奶花一分錢給我買過一個玻璃的小戒指,藍色的,上麵有一朵淺黃色的小梅花,我十分喜歡,一直玩兒了許多年。

過了賣百貨的再往裏走是賣吃食的,沿路支起一排大案板,算是桌麵,案板前是一溜長板凳,人們可以坐在長板凳上吃炒灌腸、扒糕、涼粉、油炒麵之類的小吃。我之所以一輩子愛吃灌腸、扒糕,就是緣於白塔寺。

白塔寺的油炒麵很有名,記得有一次爸爸帶我逛白塔寺,給我要了一碗油炒麵,我跪在長板凳上吃得正香,站在旁邊的爸爸低下頭來問我想不想再要一碗,我高興地點了點頭。爸爸笑著說:“你呀,就是眼饞肚飽。”果然,第二碗隻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那時爸爸帶我出門,常常喜歡從長袍的袖筒裏伸出一根食指讓我拉著,就算是領著我了。當時我的身高正好使我的眼睛和爸爸的食指在一個水平線上,所以我看得清清楚楚,爸爸領哥哥姐姐時,都是把他們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手心裏,唯獨隻給我一根食指,我常為此感到不平。這次的兩碗油炒麵,頗平息了一段我的不滿。

再往前走,是一排賣白糖的。有一次母親帶我去買白糖,一個賣白糖的拉住母親熱情地說:“您看我的白糖多白,一點都不摻假。您看別人家的,他們都摻假了,摻土,壓分量啊。我的,就是貴點兒,可一個字,甜!”仔細一看,這家的白糖果然又細又白。可是貨比三家呀,母親又到旁邊的攤位上去看,果然那糖粗粗的,呈灰色。母親說:“你這糖裏摻土了吧?”攤主著急地說:“怎麼會?我這是原汁原味貨真價實的蔗糖,所以是這種顏色,您別看別人家的白,那都摻假了,他們摻了白麵!”看過幾家,都是這種說法。母親不知該信誰的,最後隻好買了半斤“摻白麵”的,又買了半斤“摻土的”。

我和奶奶最喜歡的是看白塔寺的小戲。過了賣吃食的,向左一拐是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裏有抖空竹的、變戲法的、練武術的、拉洋片的,還有唱小戲的。戲班子的人用白布在周圍拉起一道圍牆,裏麵就是戲園子。入口處有人把著,不賣票,隻收錢,給多給少都可以。有一次三姨夫帶我去看戲,把門的竟沒敢收錢,三姨夫帶著我大搖大擺就進去了。我很納悶兒,出來以後就問:“咱們沒給錢,把門的怎麼就讓咱們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