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1 / 2)

不知歌師是否看過?

我為領教特來尊府。

我仿佛已見其人,已聞其聲,一聲響鑼,鼓聲點點,但是窗外隻有山風聲濤和嘩嘩水聲。

歌有三百六十擔,

你挑的是哪一擔?

歌有三萬六千本,

你提的是哪一卷?

叫聲歌師我知情,

第一卷是先天之書,

第一本是先天之文。

一聽我就明白,

歌師本是行家,

能知先天之事,

能知後世地理天文。

我這裏也來相問,

哪年哪月歌出世?

哪天哪月歌出生?

黑暗一個淒涼蒼老的聲音,隨著風聲鼓點,我仿佛也都聽見。

伏羲來製琴,

女媧來做笙,

有陰才能言,

有陽才有聲。

陰陽相配才有人,

有人才能有聲音,

有了聲音才有歌,

歌多才能出歌本。

當年孔子刪下的書,

丟在荒郊野外處,

一本吹到天空中,

才有牛郎織女情。

二本吹到海裏去,

漁翁撿到唱怨魂。

三本吹到廟堂裏,

和尚道士唱聖經。

四本落到村巷裏,

女子唱的是思情。

五本落到水田中,

農夫當作山歌唱,

六本就是這《黑暗傳),

歌師撿來唱亡靈。

"這隻是個開場的歌頭,那麼這《黑暗傳》呢?"我在房裏走動,站住問。

他說這本是山裏早年做喪事時唱的孝歌,死者的棺材下葬前,在靈堂的歌場上一連得唱上三天三夜。但是輕易是不能唱的,這歌一唱起來,別的歌子都必須禁聲。他隻記下了一小部分,沒想到這老歌師一病就死了。

"你當時為什麼不記下來呢?"我盯住他問。

"老頭兒當時病得好厲害,靠在個小木椅子上,腰間圍著一床棉被,"他解釋說,好像是他的過錯,又恢複了那怯 弱的樣子。

"這山裏就沒有別的人會唱嗎?"

"能唱個開頭的人倒還有,可要全唱下來找不到了。"

他說他還認識個老歌師,有一銅箱子的歌本,其中就有一部全本《黑暗傳》。那時候查抄舊書,這《黑暗傳》是作為反動迷信重點抄查的對象。老頭兒把銅箱子埋到地下。過了幾個月,他挖出一看發黴了,又攤開來在院子裏曬,叫人發現報告了。林區當時還出動了公安員,逼著老頭全部上交。這老頭沒多久也就死了。

"還哪裏去找對靈魂的敬畏?哪裏還能再找到這應該端坐靜穆乃至於匐伏傾聽的歌?該崇敬的不去崇敬,隻崇拜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一個靈魂空虛荒涼的民族!一個喪失了靈魂的民族!"我慷慨激昂一番。

從他一言不發望著我那副愁苦的樣子,我才知道我一定是酒喝猛了,邪火攻心。

早晨,一輛吉普停到樓前,有人來通知我,林區的好幾位領導和幹部為我專門召開一個會議,請我去要向我彙報工作,弄得我有些慚愧。我想準是我在縣城裏那一通豪飲,迷迷糊糊信口開河,發了一通豪言的緣故,人便以為我是從首都來視察的,至少也可以向上替他們轉達下情。車都停到了大門口,我也無法推托。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林區管理處會議室裏,幹部們早已先到了,每人麵前有個茶杯。等我就坐,我那杯茶也立刻泡上,就像我已往隨同作家協會組織的參觀團,到工廠、部隊、農場、礦山、民間工藝研究所、革命紀念館去所謂體驗生活時一樣。那時候,照例有作家們的領導,或領導作家的作家,坐在主賓席上致詞,像我這樣湊數的小作家可以隨便找個不顯眼的位置,在一角待著,隻喝茶而不說話,可人為我開的這會我不能不考慮能說點什麼。一位負責幹部先對林區的曆史和建設作了一番回顧,說一九0七年,有個英國人叫威爾遜的,進來收集過標本,當時這裏處放封閉狀態,他也隻到了邊沿地帶。這裏一九六0年以前,還不見天日隻聞水聲,茫茫一片原始森林。三十年代,國民黨政府企圖砍伐,沒有公路,也不曾進得來。 "六十年,林業部航測繪製了地圖,共有山林三二五0平方公裏。

"六十二年開始開發,從南北兩端進入,六十六年,打通了幹線。

"七十年,形成區劃,現有農民五萬多人,幹部和林業工人以及家屬一萬若幹。目前向國家上交的木材九十多萬立方。

"七十六年,科學家們呼籲保護神農架。

"八十年,提出設立保護區。

"八十二年,省政府作出決定,劃出一百二十萬畝作為保護區。"八十三年,保護區建組,把保護區內的林業隊撤出,四周設立四個標誌門,組織巡邏組。關得住車,關不住人。去年一個月,就有三、四百人挖黃連,剝迎春樹皮當杜仲(中藥材),偷伐偷獵都有。還有帶帳篷來找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