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藏在木樁中的椅子
電視上正在播出一檔叫做“挑戰英雄彙”的節目,我邊做家務,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瞧。
當一個叫卡爾布的德國人登場的時候,我丟掉了手裏的家務。
那是個大塊頭的家夥,拎著一把紅色的電鋸,慢吞吞地出場了。他要表演的項目是,用不超過一百五十秒鍾的時間,將一截木樁製作成一個可以承受他自身重量的小椅子。
木樁是普通的木樁,跟扔在我家後院的一截截木樁沒啥兩樣。
我看見卡爾布將木樁豎了起來,然後朝主持人晃了一下電鋸,示意準備停當。於是,計時開始。
卡爾布嫻熟地使用著電鋸,笨重的身體一點兒也不妨礙他靈活的舉手投足。電鋸與木樁親密接觸,嗡嗡的響聲中,被淘汰的一塊塊邊角料應聲墜地。一時間,我根本看不出卡爾布究竟是在做椅子的哪一部分,隻看懂了屏幕左下角的電子計時器在不停地跳字。兩個主持人忘記了解說,隻管前傾了身子、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卡爾布的精彩表演。到了後來,連邊角料都看不到掉下來了,卡爾布的電鋸用它自己才能聽懂的語言說著輕重深淺。在我眼中,卡爾布不像是在做木匠活兒,倒像是在進行一場“行為藝術秀”。
觀眾一聲歡呼!卡爾布從木樁的頂端拿出了一個渾然一體的精致小椅子——用時僅僅九十五秒鍾!
卡爾布得意地將那個靠背帶有鏤空飾花的小椅子放在地上,然後,單腳懸空站了上去。演播大廳又是一片歡呼。
我多麼喜愛那個瞬間誕生的迷你椅子啊!我設想著如果把它稍稍打磨一下,刷上清漆,上麵再安放一個花兒一樣的孩童,那將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
不由想到我國宋代那個畫竹高手文與可,他畫竹的秘訣是,先讓竹子在胸中長出個樣兒來,再按那胸中的樣兒將竹子搬到紙上。
我想,對卡爾布而言,又何嚐不是先在胸中製成了一把現成的椅子呢?那個椅子先在胸中成了形,卡爾布再按照它在自己胸中的樣子向那截木樁討要那把椅子。好比是,那個小椅子原本就是藏在木樁裏了,卡爾布隻是花費了九十五秒鍾的時間,將它從木樁中“找”了出來。
在塵世間,“創造”這東西永是最迷人的。穎慧的心,靈巧的手,常能對凡庸的事物作出非凡的解讀。沒看卡爾布表演前,我隻會將我家後院的木樁叫做木樁,它們呆頭呆腦,左不過是木頭一截、一截木頭;看了卡爾布表演之後,我看那些木樁時的眼神竟倏地變了!我設想那庸常的木樁裏麵正藏著一批精美的迷你椅子,隻待一把富有靈性的電鋸一聲輕喚,它們即會列隊翩然而出!
其實,又何止是木樁呢?被我們凡庸的眼與心怠慢了的事物尚有很多很多吧?山水裏藏著畫意,四季裏藏著詩情,有誰,願意帶著激情將這曠古的畫意與詩情從混沌的背景中解救出來,讓它們以一種無比美好的姿態,恒久地存活於喧闐人間……心安是福在北戴河海濱,有行走的小販兒起勁地兜售貝殼。那是剛剛從大海裏打撈出來的各種漂亮彩貝,用塑料袋裝了,一袋裏麵約有二十枚。小販兒跟定了我,不停地說:“買一袋吧!才三十塊錢,比零買合算多了!”我禁不住誘惑,俯下身,認真地挑選起來。
——五十塊錢,我買了兩袋,覺得占了天下最大的便宜。
但是,不久我就懊悔了。那可心的“寶貝”漸漸成了壓手的累贅。一手一袋,越走越重,累得人連傘都撐不動了。同行的朋友同樣手提兩袋貝殼,苦笑著對我說:“嗨,你還要不要?你要是要,我把這兩袋賣給你——你給五毛錢就成!”
在老虎石附近,我看到一個和我們一樣手提貝殼的老婦人。一定是,她也和我們一樣為那壓手的“寶貝”所累。隻見她蹲下來,雙手在沙地上挖了個坑,然後就將那幾袋貝殼放進了坑裏。我和朋友會意地大笑起來。老婦人抬眼看看我們,詭秘地一笑,繼續做她的事情。朋友忍不住逗她道:“阿姨,您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埋藏寶物,不怕別人偷走嗎?”老婦人一邊往坑裏填土一邊快活地說:
“你偷啊,待會兒我走了你就來偷,好吧?”
離開了老婦人,朋友跟我說:“要不,咱也先把這東西埋上,等回來的時候再刨出來——你看咋樣?”我堅決不同意,說:“跟那個坑比起來,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手。”
接下來,我們租墊子戲水,又打水滑梯。玩這些遊戲的時候,我們輪流看護著那幾袋沉甸甸的“寶貝”。說實在的,獲得寶貝的欣悅漸漸被守衛寶貝的辛苦消磨殆盡。
太陽偏西了,我們疲憊不堪地往集合地點走。路過老虎石的時候,我們不約而同地靠近了老婦人埋寶貝的地方。朋友笑著說:
“有三種可能——東西被老太太拿走了;東西被別人拿走了;東西還在。”我十分自信地用腳跺著一個地方說:“就是這兒。”朋友環顧了一下四周,確信沒人注意著自己,猛地將手中的長柄傘往下一戳,“嚓”的一聲,是金屬碰到貝殼的聲音。
“——還在!”我和朋友異口同聲地喊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