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第四輯牡丹花水(2)(3 / 3)

這株草,可真沒有枉擔“舒心”的美名。它自己舒心,也令觀者舒心。

它長在半山腰,那裏有個孔洞,大概裏麵藏了一星兒土吧,這就足夠它立命了。它那麼皮實,水澆得勤了、懶了它都不在乎,有時一連幾天忘了給它水喝,歉疚地提了噴壺去看它時,發現它非但沒有枯萎,還在頂端冒出了一芽新綠。最初,它僅有一根柔弱的莖,宛如一條綠絲線,打了幾個伶仃的結兒,可憐兮兮地在山體上垂掛著。後來,它幾乎是遵循了某種美學原則,陸陸續續地抽撚出一線線嫩綠,並在那嫩綠上精心點綴一串米粒大小的葉片,幾行玲瓏的美詩就那樣參差著,押著愜意的韻腳,精妙地注釋著生命。

我的心常常被它俘獲,目光久久地給它牽住。這小小的草兒,它是擔著使命來到人間的嗎?它要為我濾掉一些東西,生命的負累太重,連呼吸都仿佛注了鉛,與這株輕靈的小草對視時,我為自己的沉重而羞愧,學著它的樣子,我也要刪繁就簡地打理自己的欲望,以期讓我的心能坦然地麵對它的素心。我的生命之樹上長滿了青翠的葉片,可它們是多麼容易飄落啊!一件沮喪的事能讓它飄落,一句辜負的話能讓它飄落,甚至一點點的曲解、一絲絲的誤讀,都可以讓它悚然心驚,生命的歎息那樣真切,愛的葉子瞬間失了顏色,悲鳴著撲向泥土……我的舒心草怎麼就那麼從容淡定呢?

似乎從來就沒什麼窩心的事發生在它身上——陽光愛撫它時,它舒心;陽光背棄它時,它也舒心。我懷疑它心中是不是揣著一顆隱匿的小太陽,自己照耀自己,自己溫暖自己,不怨艾,不憂戚,在這被別的植物厭棄的地方意興盎然地活出自己的一種精氣神。

總覺得自己是個頗有“植物緣”的人。去了一趟景忠山,癡癡地愛上了那裏的鬆樹,並激動不已地給它們取名為“帥鬆”;去了一趟空中草原,傻傻地愛上了那裏的一種淡紫色小花,並一廂情願地在心裏喚它們為“女兒花”。喜歡對草木說話。那年春天,就親切地對鳳凰山公園裏的一樹碧桃說:“喂,寶貝,你怎麼開得這麼好哇?”嚇壞了打太極拳的一位老太太……常常想,莫非,前世竟是一株植物?今生對草木的喜愛原本就是一種自戀?不管怎樣,反正是特別能被植物有效撫慰。就說眼前這株草兒,入眼不入心的觀者太多了,可我,偏偏就把它愛出了心痛的感覺。佇立於世間最“迷你”的綠瀑前,耳畔常響起鄭板橋的兩句妙語——“咬定幾句有用書,可充飲食;養成數竿新生竹,直似兒孫。”——你看,那“新生竹”何嚐不是鄭板橋眼中的“舒心竹”呢?愛植物的人,心中永遠沒有冬天。

我願意這樣想——就在我寫這篇《舒心草》的時候,我咫尺之遙的舒心草偷眼讀懂了電腦屏幕上的這些文字,它美美地笑著,悄悄攢著勁兒,預備明天為我呈現更迷人的新綠……

第9節日子的劃痕

歲末,有人送了一本新台曆,自然要丟棄那本舊台曆。但是,當我將這一年的日子從金屬扣上脫卸下來的時候,心中突然就生出了悵惘與不舍。

嘩嘩翻著這些打從我眼前一頁頁走過的日子,手指在每一張有著簡短的記事內容的日曆上動情地撫摩。工作、心情清晰地陳列在上麵,一凝眸,那個日子就活泛起來,跳過陽光與塵埃,與此刻的我親切對談。我看到,有的日曆上甚至還有簡筆的插圖,一張笑臉,一朵小花,一隻俊鳥,一座草亭……告訴我那個時刻的我是快樂的,或許是哼著歌子勾勒出了這些可愛的圖案。我喜歡這些留有劃痕的日子,它們仿佛一個索引,讓我輕易就找到了那個沿著歲月的軌跡匆匆行走的自己。

然而,太多的日曆頁是空白的。我逼視著那些空白的日子,問自己:難道說,這一天就空洞無味到了不值得留下一筆劃痕?

平淡的歲月裏,日子與日子相似得令人懊惱。多少年前,我曾經立下誌願,要將相似的日子過出不同的滋味,起碼,要在每一個給付到我手中的日子上留下一道多情的劃痕——用隻言片語勾勒出這個日子的輪廓,哪怕這個日子僅僅是一片落英,也要愛惜地拾起它,夾進人生這本大書的冊頁,讓它成為一枚別致的書簽。可是,誰偷走了我為每個日子造像的興致?我的心,被相似的日子碾過,麻木得丟掉了表情。

僅僅是沒有為日子留下劃痕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們把原本可以過得精彩的日子草草地打發掉了。

特別喜歡自己帶著激情走向朝陽的模樣。看到白玉蘭奉獻出滿樹嬌美的花,就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榜樣。耳畔一遍遍響起曾經刻意背誦過的一位智利女詩人的詩句:“製作一把母親坐的椅子/就在此刻/你若是木匠/為了讓小妹睡得安詳/把她的枕頭裏塞滿絨線/許許多多的夜晚/你是個幸福的女仆/奉獻出你的勞動成果吧/你的布/你的磚/你的陶罐或你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