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這個問題去請教禹老師,禹老師說:“川端康成說,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在那個給予他‘美的啟迪’和‘美的開光’的淩晨四點以前,海棠花未眠這個事實曾被他粗心地忽略著。他或許以為海棠花和朝榮一樣,會在黑夜裏閉合了自己美麗的容顏;他或許原本就知道海棠花是不眠的,但卻沒有像這個淩晨四點一樣在凝視中突然讀懂了她。所以他諄諄教導我們:美是邂逅所得,美是親近所得。”
終於明白了,原來,那令我們“大吃一驚”的事物往往是先前被我們粗疏的心誤讀過的事物。很為川端康成擁有了那樣一個重要的“淩晨四點”感到慶幸,他的“天目”被倏然點開,一下子看清了原先未曾看清的一切。
後來走過教室前的杏樹,走過一切開花的植物,我都會很自然地想起川端康成的《花未眠》,想起禹老師忘情的背誦,想起那惹得人“大吃一驚”的所有的“美的啟迪”和“美的開光”。
美好的文字和美麗的花朵一樣,有能力完成“目光的第二次給予”。我們蒙昧的眼睛,常常有太多的讀不懂。兩朵杏花擺在我們麵前,我們卻無力透過她細膩的肌理觸摸到生動的春天。我們隻會開著淺薄的玩笑,與兩朵奔跑了整整一個冬天才得以與我們相會的杏花擦肩而過。而當川端康成凝視過了淩晨四點的海棠花,當我聆聽過了禹老師對這種凝視的深沉解讀,紅塵就多了幾個知音,世界就多了一份錦燦。
第14節心許子午蘭
友人贈我一盆伶仃的植物,瘦長的葉子,頂部舉著一簇花苞,那花苞左右分披了,一律是待放的姿態。友人告訴我說,這植物,脾性怪,偏在夜半開花,因而得名“子午蘭”。
那夜為安妥幾行文字,熬到很晚。忽而想起子午蘭,該正是開花的時候吧?撳亮陽台的燈,果然看見子午蘭開得正好!但與我憑空猜想的不一樣,不是熱烈地全部綻放,而是僅開了一朵花。紫藍顏色,指甲蓋般大小,精致的花瓣,更加精致的花蕊,單單薄薄的樣子,卻不失風致——真個是禁得起端詳的一種花呢!
次日起床,頭一件事就是探頭去看那朵子午蘭,已經不十分精神了;中午下班回家再看時,卻早謙卑地垂了頭,尋不到半點兒昨夜的姿容。
那些日子就特別喜歡熬夜,熬到夜半時分,去看每次隻開一朵的子午蘭。有時分明看到分披兩側的花苞各自預備好了一個鼓漲漲的花蕾,在心裏跟自己說:這回,可要開出一對姊妹花了!然而,那兩個花苞仿佛決心捍衛某種風格,夜半依然是一枝獨放,另一枝呢,自然排到了次日。
就這樣,一天一朵地被美好地吊著胃口。二十多個花苞,足足賺走了我二十幾日的快樂。
很情願為這棵子午蘭付出些快樂的遐想。想她定然是不畏懼寂寞的一種花。不但選擇了深夜,而且選擇了獨放。對著靜靜綻放的一朵紫藍小花,總有向她誦讀老杜那兩句靚詩的衝動——“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嘿,你沒覺出“商量”這個詞用的妙極嗎?設若我的子午蘭也需要“商量”,她們該用怎樣細嫩的嗓音呢?呢喃說著次第展露芳菲心事的話題,連枝葉都給熏香了呢!
不想邀寵,無意爭妍,慢條斯理地說出一個個漂亮的心願,在完成了與星光的神秘對話之後,便義無返顧地凋萎了自己。如果這一株植物也擁有一個小小的心,它一定是淡定的、從容的,也無疑是聰慧的、睿智的。太欣賞它那麼妥帖地安排好了自己的花期,努力遷延了自己生命中最美麗的時光!
如果,如果上帝也讓我開出自己的一種花,昨天的我,或許會在選擇的時刻惶惑,因為我同時愛著許多種花,掂量中,我定會被不得已的揚棄輕輕折磨。但是,今天,我已毅然決定讓自己開成子午蘭!不在喧嚷的時刻喋喋不休地訴說,不在陽光與塵土交織的天空下迫不及待地披露心跡。珍藏著一個紫藍色調的願望,麵對自己的靈魂,悄然打開。借一方無形的鏡子,照見自己無瑕的容顏。
在這個“凋謝”無情地覬覦著每一個無辜生命的世界上,我願意學著子午蘭的樣子,每天讓自己開出一朵花,不急於和盤托出滿心錦繡,不迫著他人喝彩,認真掐算著,精心安排好每一個日子,細水長流地支付自己的美麗心情。隻要有花可開,就不允許生命與黯淡為伴。而當凋謝必然降臨,就在自己的花影中欣然謝幕,不怨艾,不盤桓,走得果決而又凜然。
心許子午蘭。唯願我的愛從塵世的喧嚷中沉靜地濾出,作別繁複與火爆,攜著一個簡約的夢想,步入一種全新的純美境界……
第15節菊
秋的足尖剛一觸著這座城市的邊緣,敏感的菊們便嘩地一下全都燦然開放了。
一朵朵撐不住的美麗,一陣陣藏不住的芬芳——菊,你這容顏姣好、清麗脫俗的女子!
你的心是在一聲歡呼中破碎的。這勇毅的破碎使你擁有了世間最華美的花瓣瀑布。
看啊!看這紛披的絲絲縷縷,看這搖曳的枝枝蔓蔓。告訴我,還有誰能像你這般把自己紛繁富麗的思想闡述得如此淋漓酣暢、井井有條?
杏花嫁給了春風,荷花許配了夏雨,菊,你抱著一個金燦燦的念頭始終悄然獨坐在凝翠的枝頭,你想說什麼?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說:“九月才是最好的,不喧囂,不肅殺,正是好女孩兒出門的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