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第四輯牡丹花水(4)(2 / 3)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是哪個癡愚的人麵對著菊花發出了這樣的囈語?他哪裏知道,菊是羞於爭春的;菊也不能從秋風中抽身走開,菊若是走了,該由誰來執筆給季節這本書寫跋呢?

菊文筆細膩。菊妙語連珠。

菊有能耐打開所有的心思給你看,如果你還嫌不夠,菊就請你摘一個佳句放在唇邊,吟哦著這樣的佳句,即便是木偶人也會怦然心動的呀!

菊的出現,令整個城市的女人黯然失色。

學著菊的梳妝,我也把頭發弄成她那種勾魂攝魄的樣子。隻是,我少了她的那一份色彩,也少了她的那一份風致——噢,我怎麼能奢望凡俗的自己擁有菊的姿容呢?

菊傾城傾國。

菊是九月無與倫比的新娘。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菊一天天地笑著,一直將她的笑靨延進重重的霜花裏。菊是不肯輕易說再見的那種花。

她要向每一個粗心的人都打一遍招呼。她的花語娓娓動聽。她喚住你是因為她憐愛你,她的錦心中有個聲音在說:“請再聽我的心音吧,漫漫嚴冬,你的耳朵將不勝寂寞。”

菊呀菊,你這品質優異秀外慧中的女子。如果我走過你的身旁卻不曾仔仔細細地端詳你,那麼我敢說,我生命中失去的將不止是一個凝重而典麗的秋天。

第16節第七棵龍爪槐

昨夜,重霜偷襲了黃花。

在我日日上班經過的路上,那十棵站在矮柵欄後麵的龍爪槐開始義無返顧地脫卸它們暗綠的葉子。我在第七棵龍爪槐麵前默立了一陣子,心中祈禱著它能與秋風多對峙幾日,也好讓一樹的青翠從容地完成與秋陽的熱烈對話。

就是這棵龍爪槐,一夏半秋,給了我太多牽心扯肺的感覺,到如今,我幾乎已將它的每一片葉子都視同兒女。

我原本不曾留意它的。每天上班,眼睛的餘光瞥見右手邊仿佛擎著一排綠傘,整齊得有些呆板,知道那是龍爪槐,我不中意的一種樹。初夏的某一天,我一如平常地走在上班的路上,偶一抬眼,發現某棵龍爪槐有些異樣,便凝神認真去望。這一望,竟望來了一陣驚悸。原來,那棵樹上已爬滿了褐色的毛蟲,迎著朝日,那些蓬勃的東西毛尖發亮,屈伸間,顯示出無盡的生機與活力。我把目光投向其他的幾棵龍爪槐,發現它們居然一律安然無恙。僅有這一棵不幸的樹,罹此大難。

就在那天,我知道了那棵樹在那排樹中所處的位置,遂在心中將它喚做“第七棵龍爪槐”。

僅僅兩天的工夫,再看那棵苦難的樹,已失盡了先前的模樣。

傘狀的樹冠,差不多隻剩了怵目的“傘骨”。而被這一樹葉子養肥了的毛蟲,排著隊伍,示威般地在那可憐的枝條上魚貫前進。我站在矮柵欄外麵,枉然歎息,無法援手。

一夜大雨。次日路經第七棵龍爪槐,竟無比驚喜地發現,醜陋的孽蟲們消逝得無影無蹤!

心中大喊著“不亦快哉”,不由朝我的第七棵龍爪槐投去了殷切矚望的目光,多麼希望它能借著這場大雨的滋養,重新生出堪慰我心的嫩綠葉片啊!

果然,它的葉兒們似乎是“刷”地一下就鑽出來了,好像樹早就在它的體內藏了許多許多的葉子,變戲法般,說長出來就長出來了。

每天路過第七棵龍爪槐,我都要在心裏對它誇一句“好樣的”,因為它日新月異地生長著,橢圓形的小葉子很快就飽滿起來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我發現我鍾愛的葉子有幾片邊緣殘破了。

我的心一沉,想,總不會是那些孽蟲卷土重來了吧?那些被大雨帶走了的東西,難道又不辭辛苦地找回到這棵樹上來了?或者是那些孽蟲的後代,潛隱在一個陰險的巢穴裏,如今已經發育成熟,來完成前輩未競的事業?

毛蟲夜間是不休息的。隻是一夜的工夫,它們就將這棵龍爪槐蹂躪得麵目全非了。我暗淡的眼眸,越過這棵苦難的龍爪槐,向它後麵的甬路張望,我知道我巴望著有個盡職的園丁,終於丟下了手中所有的活計,背著噴霧器,來為這棵不幸的樹消災。在對這個虛擬的園丁徹底失望之後,我又仰頭望天,祈禱老天能垂憐這棵多難的樹,突降暴雨,將那些罪該萬死的毛蟲衝進陰溝,衝進地獄!可惜我的聲音太微弱了,老天沒有聽到,或者,老天已經失聰。

毛蟲吃光了一樹葉子,又開始啃齧那些幼嫩的枝條……我看到知了從高大的樹上栽下來,聽到蟋蟀顫聲的和鳴——時令已是仲秋了。

原來,那些毛蟲也是畏寒的,它們死了,死在一個埋葬它們的季節裏。我不敢去看那棵光禿的樹,不敢再冒失地對它要求什麼,冀望什麼了。畢竟,已是秋天了;畢竟,它已多奉獻過一樹葉子了。

可它似乎決計不讓我失望,在涼涼的秋風裏,竟又頑強地努出了一樹新葉!看到它永不向命運屈服的樣子,我感動得幾乎落淚。

長久地佇立在和我進行了百餘日生命對話的第七棵龍爪槐麵前,好想把它動人的故事告訴每一個過往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