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曾不被我垂青的樹啊,在一年中經曆了三個春天——一個春天是上天賜予的,兩個春天是自我創造的。苦難來臨,它沒有呻吟,隻在心中默默積攢著噴薄的力量。它接連地捧出了兩樹新葉,心染的綠色讓人忍不住為它駐足叫好。無聲的承受,溫柔的抵抗,執著的固守,這些,使它煥發出了奪人眼目的生命神采。不公正的命運從它那裏拿走得愈多,它就愈多地營造,即便是到了最不適宜實現綠色夢想的時節,也要微笑著和盤托出醞釀已久的春意。
不畏苦難的樹,告訴我你體內還儲藏著多少美麗的葉子?當漫天大雪開始冷冷地解說冬季,我願意遁入一個關於你綠色羽翼的神異猜想,幸福地,隨你率先飛進絢爛的春天。
第17節一枚果的低語
我是從花蕊中啟程的。
我最初的心思被春風闡釋得很芬芳。陽光那麼亮、那麼暖,它一下子就鑽到了我生命的最深層,它對我說:“用美麗捍衛美麗隻能保住半個美麗,用成熟捍衛美麗才能保住整個美麗。”
我於是毫不惋惜地把一份嫣紅投入泥土。我知道脫去了盛裝的自己有多麼醜陋、多麼寒酸,我可憐的軀體一度充當著狂風的玩偶,在那令人心悸的搖曳動蕩中,我甚至懷疑自己真要成為夏的祭品了……一個可愛的孩子迎著我跑過來。他瞪大純真的眼睛對我耳語:
“你真了不起!你能孵出一個香香甜甜的圓滿——對嗎?”
我無聲地笑了。暗暗發誓要用生命為這孩子撰寫一部最真的童話!
光與影結伴滑過我生動光潔的肌膚,點點滴滴的憂喜貫穿了我成長的每一個時刻——憂,被我咽進腹中凝成了堅硬的核;喜,被我寫在臉上綻成了甘美的笑。
當第一陣秋風款款吹來的時候,我的童話業已完稿。我靜靜地期待著,期待著秋陽的披閱與潤色。
我的夢很完美。我慶幸自己終於擁有了一份禁得起咀嚼的芳香。在這收獲的季節裏,我要悄悄告訴那個曾鼓勵過我的可愛的孩子——摘下我吧!享用我吧!不要為我姿容的消隕而難過。如果你還想讀到我精彩童話的續篇,就請把我堅硬的內核埋進土壤,那樣,我就能以下一個春季為起點,繼續我更加美好充盈的生命曆程……
第18節開在石頭上的美麗心花
聽一位懂玉的老師講玉。
他製作了漂亮的電子幻燈片,邊輕點鼠標,邊娓娓講解——玉,石之美者。古人將玉道德化,說它具備“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鰓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他沉浸在玉溫潤的光澤裏,連聲音都有了玉的舒揚。
他把玉講出了花來!他一邊講,我一邊偷眼覷著周圍幾個頸項上、手腕上戴了玉的女子,覺得她們仿佛登時驕矜地成為了美玉的代言人,又覺得古人讚玉、頌玉的雅詞麗句仿佛都是寫給她們的;甚至不遠處一個名字裏帶“玉”字的女子也惹得我忍不住一眼一眼地頻頻觀瞧,原本姿色平平的她,竟被我看瞧出了幾分美豔。
老師講到了玉的沁色,又講到了玉的包漿。
——什麼叫“包漿”?
這是聽眾中發出的一個小心翼翼的詢問。
“怎麼?你連什麼叫包漿都不知道嗎?”老師善意地笑著說,然後沉吟道:“包漿嘛——哦,包漿就是包漿了!”說完,連他自己都被逗得笑起來。
“讓我怎麼說呢?包漿其實是世間最美麗的一種花朵。我查過《現代漢語詞典》,還真沒有包漿這個詞。我先不作解釋,先給你們舉個例子吧。比如你們家鋪的竹涼席,新買來的時候,上麵難免有些毛刺,睡在上麵,老不踏實的,因為說不定什麼時候,它就可能往你肉裏紮進一根牛毛般的細刺;而老家用過幾十個夏天的涼席,光滑舒適,上麵還有了一層光亮的東西,那東西就叫包漿。還有,老農民用了多少年的鋤頭,把柄上也會形成一層厚實的包漿。——明白了嗎?大家不妨再想想看,還有什麼東西上可能有包漿呢?”
“石器上,木器上,瓷器上,草編上,織物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說。
老師說:“很好,現在你們已經知道什麼叫包漿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定義:一些器物,由於長年累月地被人使用或者廝守觸摸,其表層形成的一種滑熟可喜、幽光沉靜的蠟質物,這種蠟質物就叫包漿。”
老師接著說:“包漿承載歲月,見證光陰,鋪滿了包漿的古玉賞心悅目,溫存可人。古人崇尚玉德,又講究用人氣養玉。養玉的過程,稱做‘盤’。古人又將盤玉分成了三種,即文盤、武盤、意盤。文盤用手摩挲;武盤用刷子刷,用綢子揉;最有趣的是意盤,顧名思義,意盤就是用意念去盤,你不停地想啊想,想它是個什麼樣子,它果然就成了什麼樣子……”
我們輕輕笑了。
在這“三盤”裏麵,我不喜歡武盤,帶著一個功利的目的去蹂躪那玉,即便形成了包漿,也一定既不養眼,也不養心。
我也不相信意盤,太荒唐,太玄虛,像氣功大師的意念搬磚一樣不可信。
我喜歡文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