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麼>
前言 作為選擇對象的磨難
有一句箴言說,真的紳士,不談論別離了的女人和已然付出去的稅金。此話其實是謊言,是我適才隨口編造的,謹致歉意。倘若世上果真存在這麼一句箴言,那麼“不談論健康方法”或許也將成為真的紳士的條件之一。真的紳士大約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喋喋不休地談論自己的健康方法,我以為。
一如眾人所知,我並非真的紳士,本就無須一一介意這類瑣事,如今卻居然動筆來寫這麼一本書,總覺得有些難為情。下麵這話頗類狡辯,更令人惶恐:盡管這是一部談論跑步的書,卻不是談論健康方法的書。我並非要在這裏高談闊論、振臂一呼:“來呀!讓我們每天跑步,永葆健康吧!”歸根結底,這些都不過是■
現在是堅忍地累積奔跑距離的時期,所以眼下還不必介意成績如何,隻消默默地花上時間累積距離。想跑快點就適當地加速,不過就算加速也為時甚短,隻想將身體感受到的愉悅盡量維持到第二天。其要領與寫作長篇小說一般無二。在似乎可以寫下去的地方,果決地停下筆來,這樣第二天重新著手時便易於進入狀態。歐內斯特海明威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持之以恒,不亂節奏,對於長期作業實在至為重要。一旦節奏得以設定,其餘的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要讓慣性的輪子以一定的速度準確無誤地旋轉起來,對待持之以恒,何等小心翼翼亦不為過。
跑步途中,下了一場短暫的雨,那是一陣讓身體恰到好處地冷卻下來的雨。厚厚的雲層從海麵上飄來,遮蔽了頭頂的天空,下了一陣細細的雨,便仿佛俺還有急事要辦似的,就這麼一去不返了,甚至來不及回眸一顧。於是那永恒的、毫無遮攔的太陽,又火辣辣地灼照大地。這簡單易懂的天候中,你找不到難解之處和含混模糊,既無比喻亦無象征。途中遇到幾位慢跑健身者,男女人數大致相當。這些腳踏大地、氣宇軒昂、精神十足的跑步者,望去仿佛有一群夜盜在身後追趕他們似的。也有雙眼半睜半閉、一邊跑步一邊呼哧呼哧喘氣、兩肩無力地下垂、一看便知苦痛不堪的肥胖跑步者,也許是一周之前剛剛檢查出了糖尿病,主治醫師竭力勸告他們每天堅持體育鍛煉。而我,大概居於兩者之間。
滿匙愛,樂隊的音樂百聽不厭,是那種不無謂地誇大自己的音樂。當我潛心傾聽這令人心平氣和的音樂時,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發生在我身上的形形色色的事情,便點點滴滴地蘇醒過來。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倘使有人製作我的傳記影片(僅僅想象一下便覺得毛骨悚然),則是在剪輯階段勢必全部刪除的事情。這個小插曲刪掉也無礙,雖然還不錯,不過太普通啦。恐怕別人會這麼說。沒錯,就是這種微不足道、比比皆是的小事件,在我而言卻自有其意味,是有用的回憶。也許我在回憶這種種瑣碎時,會不知不覺地麵露微笑,抑或表情嚴肅。於是,在這些比比皆是的雞零狗碎的盡頭,我方才有今日,方才滯留在這考愛島的北海岸。思考人生時,我不時覺得,自己不過是一根被衝上海灘的漂流木。從燈塔方向吹過來的貿易風,搖曳著藍桉樹的梢頭,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