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孟廣吩咐護士的同時,一個老太太蹣跚著腳步走到病床邊。
“是師母吧!”他向老太太打招呼。老太太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我是張老師的學生,大一的時候修過老師的課。”
孤單無依的老太太好像汪洋中的溺水者,看到了一根浮木,對著他叨叨傾訴:“他就是不服老,我看他老早就有問題了,他就是還要撐著,說是小感冒,不要緊。”
“我本來就不要緊,”張老師忽然張開眼睛,“上個禮拜我還去爬山,好好的嘛,我雖然摔了一跤,還是堅持爬完全程。指南山,不算好爬哩……”
“醫生,你幫我勸勸這個老頑固。退休了,也不享享清福,還要回學校兼課!”
師母不講起還好,一說到學校,老先生又猛然記起了什麼,抓著孟廣的手:“啊,我下個禮拜會不會好?”
“這,很難說,我想,大概沒那麼快……”孟廣據實以答。
“不行,不行,一定要請兩天假,我還剩兩堂課,教書三十多年了,我從沒缺過課呢!再教完這兩堂,我就大功告成了,真的要完全退休了……”張教授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像個求情的小孩,請他通融自己的願望。
“我們再看看吧,”老人跟小孩一樣都要人哄,孟廣裝出幼稚園老師的口吻說,“你好得快,就讓你請假。”
星期天,張老師的燒已經退了,一看到孟廣,又苦苦央求他:“我下禮拜二、四一定要出去給學生上課,最重要的部分還沒講到……”
“老師,”孟廣輕輕皺了皺眉頭,“不是我不答應您,而是……我昨天為您做超聲波,發現橫膈膜下有積液現象,您的病情還不是很穩定,我們已經排定,下個禮拜三做電腦斷層檢查,您不可能在星期二出去……”
張老師就是不依,嘴裏咕噥:“不行,這兩堂課很重要……就要期末考了,拜托,一定要讓我去上。”
“您可以請助教去……”
“不行,我不放心,我的教學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不一樣……”雖然,被張教授判微積分不及格,二年級隻好找別的老師重修的孟廣,並不清楚“不一樣”在哪裏。
說了老半天,孟廣的心腸軟了:“這樣吧,我去跟檢驗室說說看,讓您在星期一做檢驗,如果沒問題,您就可以請假!”
他隻好到檢驗室千求萬求,把斷層檢查排到星期一晚上。但就在這一天子夜,孟廣又被喚到老教授旁邊聽診,老教授的哮喘越來越急,血小板和血紅素都有減少的傾向。孟廣與另一位主治醫師會診,判斷可能有腫瘤破裂出血的可能,必須請外科醫生做緊急引流手術等必要處置。“張師母,對不起。明天張教授非開刀不可……您,還是請助教替張老師上課吧!”
星期二的課鐵定不能上了,老教授不能說話,卻以沮喪的眼神回答他。孟廣別過臉去,快步走出病房,仿佛為自己辜負了老教授而不安。那種感覺,好像他辜負了張教授許多年,昔日不認真聽課的罪惡感全部湧上心頭。
張教授終於開完了刀,孟廣到加護病房去探看。老教授身上插著氣管內置管、動靜脈置留針、引流管,整個人被一堆管子圍繞著。孟廣輕輕踱到病床旁,不自覺地說了“對不起”,老教授忽然睜開眼睛,勉強以微弱的聲音說:“最後一堂課不能去上了,對吧?”
孟廣很抱歉地點了點頭。老教授又自言自語道:“沒關係,我還是可以自己出考題。教書教了三十年,總得有始有終。你,以前微積分學得如何?醫學院的高材生,微積分難不倒你吧!”
孟廣又心虛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