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沒有人敢裝病號?(1 / 1)

1999年的1月,我還在快班煎熬著。時間肯定過得很快,因為無暇去想。從最初的計算日子到後來的放棄計算,我漸漸地適應了這裏的生活節奏。沒有煙,沒有酒,沒有女人,沒有電視,大抵監獄的日子也是這樣的。我像一隻適應能力強的老鼠,滿足於這種得過且過的狀態。現在每天太陽從東方升起,我都會快快樂樂地去上課。待了一段日子後,我發現軍營的生活不算太壞,隻是寒冷的天氣和永遠穿不暖的製服給我帶來些小小的麻煩。入伍後的第三個星期,我突然病倒了。原因是天冷,風大,晚上宿舍的窗戶總是封閉著,中央空調成了病菌傳播最好的媒介,將某張嘴裏呼吸出來的惡臭傳送到每個張開嘴的倒黴蛋的肺裏。我那超常大的扁桃體自然很快中招。早上起來,頭痛難忍,喉嚨腫痛,口水難以下咽。

我堅持了一天,不得不在第二天一早向組織提出看病的要求。教官痛快地簽完字,班裏的衛生員帶著我去衛生所。

第一次來到營地的醫院,我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建築物都像我們宿舍那麼老舊。這所醫院有著大大的落地玻璃,還有寬敞又明亮的大廳,醫生穿著漂亮瀟灑的軍官服穿梭其中,使醫院呈現出不同於一般民間醫院的英武之氣。我突然想,如果能當個軍醫,每天在這樣的地方工作也不錯啊。

不過,病人就沒那麼可愛了,隻聽得門診排隊處咳嗽聲一片,看來流感蔓延得挺嚴重。但在排隊的時候,我發現有些人並不真像生病,和別人有說有笑,挺歡實的啊。我開始懷疑,真的有這麼多人生病嗎?美國大兵的身體應該不至於這麼差,這麼容易病倒吧?再說了,以我在美國生活這些年的經曆來看,很多老美都是天生的演員,演什麼像什麼,所以不能排除有人為了能休息一下而裝病號?畢竟,這個季節的氣候很差,等到春暖花開再假裝感冒發燒,難度就更高了……

我發著燒,糊裏糊塗地等了足足兩個小時,才輪到醫生的診治。也許真的是裝病的人太多了,醫生先是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沒有絲毫的同情,直到量完體溫,他的聲音才柔和起來。

“急性扁桃體炎,高燒39度8,你確實病了,小夥子。給你開一天臥床休息,兩天列席訓練,3天後來複查。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病假了,因為確實有一些素質不高的人為了逃避訓練,跑到這裏來弄假條。”哦,原來如此。我配合地點了點頭,心裏其實暗罵:都是某些人鬧的,搞得我們這種真生病的人也不能消停地養病。

盡管發現我是真病號之後,醫生的態度明顯好轉,但他還是吝嗇地隻讓我臥床一天,第二天就要“列席訓練”,意思是別人訓練,我在旁邊站著看。隻要我還能站著,就休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我衝著這位少尉軍醫說了聲謝謝。仔細看了一下我的病假證明,“醫生建議”那一欄,他在“不做劇烈運動”“不做俯臥撐”“不做蹦跳練習”“不體罰”“不排隊就餐”等幾項前打了對鉤。我拿著證明,取完藥,搖搖晃晃地向教學樓走去。

我們平時都是列隊去上課,這次我有機會一個人享受走在營地大街上的特權。我頭上戴著毛線防雪帽,像特種兵的麵具,翻下來可以遮住嘴和鼻子,隻露出兩隻眼睛。脖子縮在衣領裏,迎著風雪,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平時十幾分鍾的路程,用了我半個多小時。

“這是我的病假證明,我發燒了,法蘭克先生。”我聲音很小,晃晃悠悠地站在老師的旁邊,好像隨時要倒下的樣子。班上的同學都停下來看著我。

“不用看你的證明了,士兵,你肯定病了,快回去休息。”老頭站起來推著我向外走。

“下次不用給我拿假條來,先休息,跟你們班長說一聲就行了。我知道你們的規定,那也得看情況。”他帶上門後小聲地對我說。

“我可不想還有下次。”我笑著跟他說,那笑的樣子一定像哭。

“是,是,當然,我也不希望你再生病。”他拍拍我的肩膀,“小心點,好好過。”

說完他進了教室。

我突然心血來潮,轉過身走到莫妮卡的教室,從窗戶外匆匆地掃了一眼。她正低著頭,沒看見我,我反而沒那麼緊張了,就又多看了一眼,在心裏說了聲再見,然後心滿意足地走開了。

生病竟然成了一種享受。我躺在床上,享受衛生員送來的病號特餐,味道其實還可以,我沒有什麼胃口,甚至覺得難以下咽,但這些並不重要,我享受的是被人照顧的感覺。雖然隻有一天,還是在身體很不舒服的情況下度過的,但我充分享受了那份寧靜。當所有人在外麵列隊、跑步、喊口號的時候,我可以在空曠的宿舍裏昏昏入睡,或者胡思亂想,那種感覺真奇妙。

這次生病,讓我意識到自己又有了一個新的目標——戰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