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引子(1 / 2)

公元前118年,一個冬末的黎明,伊塞克湖南岸,烏孫國王都赤穀城......

晨曦初降之時,那團白色的影子一如往日離開了烏孫王獵驕靡的夢境。

"哦,先前它像是天邊的一縷雲絮,這一次卻離我更近了,成了我嘴邊呼出的一團白氣。可是,詳夢者沒有一次能夠告訴我它的真正來意。"

年逾六旬的烏孫王獵驕靡每天都在晨曦初降的一刻醒來,彼時,他高大嚴密的圓形寢帳還將他挽留在深深的黑暗中,墩厚的氈壁環繞著他的床榻,仿佛使他置身於黑暗的中心,而他的雙眼卻如同沐浴著光明,再清楚不過地看到了那團白色的影子。

誰沒有被一些異常的事物糾纏過呢?可是許多時候,要堪破這些事物真實的意圖,非要等到命運已經演變成眼前活生生的現實,方才使人恍如隔世地看清它們。

迷惘時,烏孫王獵驕靡試著自己給自己詳夢,他憑著上蒼曾經賦予他的種種奇跡,虔敬地相信:又有一種新的命運正在忽遠忽近地向他揭示。

新的一天向這位烏孫人至高無上的王降下......

烏孫人把獵驕靡呼做草原上不落的太陽,飛翔的雄鷹,神造的騎士,天助之靈,永恒的光......當然,隻有真心愛戴這位讓烏孫人重新擁有一個家園的烏孫臣民才會這麼稱呼獵驕靡。

時至今日,上了年紀的烏孫人都在心中默默傳唱著一首關於"家園"的歌曲。這首歌的歌詞大意是:如果你記起那場殺戮,你就是一個回不了家的牧人;如果你忘記那場殺戮,你就是一個沒有家園的牧人。

事實上,隨意在烏孫人中提起那場最初的殺戮是被禁止的,就好像不能對著一個新生兒的帳篷說起魔鬼的名字,不能在遇見一株獨棵樹時懷有任何傲慢的念頭。篤信神靈的烏孫人都認為那場殺戮會在人們的舌頭上變成一個咒語,進而喚醒不幸,把災禍帶給牧草茂美的烏孫草原。

據說在烏孫國內,一位名叫奧爾斯的宮廷樂師最善於記憶,他似乎比烏孫王獵驕靡稍稍年長,天性使他能夠牢記一切聽到的和看到的事物,天賦又讓他張口就能夠歌詠。人們形容他的記憶如同天山的雪水一般清冽,又說的他的歌詞好似伊列河的河水一樣泱泱蕩蕩。

時間過去的太久,所以,就連經曆過那場殺戮的烏孫王獵驕靡也要根據奧爾斯歌詞裏逼真的細節一遍遍地禮拜祖先的靈魂。

關於父王難兜靡,獵驕靡隻聽說過旁人對他的一些描述,因為難兜靡死去之時,他還是個五個月大的嬰兒。然而,種種描述疊加在一起,又使他對父王的想象變得越來越模糊。後來,他放棄了勾勒父王容顏與性格的努力,僅僅記住父王是在那場戰爭中,與眾多烏孫先人一同死去的亡靈,因為烏孫人的曆史既不是從他的父王開始,也不會在他的父王那裏結束。

年紀愈大,追思就愈多。許多時候,即使不願去想,往事也好像一枚枚熟透了的果子,紛紛落入獵驕靡的懷中。而這些時候,烏孫王獵驕靡喜歡傳召奧爾斯,因為獨自懷想往事,會讓他本已孤獨的境遇顯得更加孤獨。

而每一次,奧爾斯都是從烏孫人最早的家園唱起:"天空中有不落的星辰,大地上有無盡的牧草,烏孫人曾經有過另一個家園。那時候,神靈把我們安放在六盤山的腳下,教我們放牧,並賜給我們子孫與勇氣。同樣,那時候,上天也庇護著另一些草原上的族群,準許他們與我們為鄰,付予他們相同的食物,又使他們與我們信奉同一個蒼天,善長同一種武功,懷有同一種渴望。為了區別於周圍的鄰居--月氏、烏氏、義渠、朐衍,以及中原的周人,我們的祖先稱自己為昆人,因此,我們的王就被稱作昆莫,那是因為我們都信心十足地期待,我們的王將是天下無可匹敵的騎士,而我們,則是天下最強勁的國民。須知沒有這樣的期盼和勇氣,那些饑腸轆轆的鄰居就會像吞吃一隻烤熟了的野兔一樣,撕爛我們的疆土。事實上,神靈曾經聽到過我們的祈禱,因此一度讓我們銳不可擋,最輝煌的時候,我們曾讓中原的一位周王屈服在我們的馬刀之下,迫使周人供給我們布匹與鹽鐵。隻是,現在看來,那些榮耀短得就好像一顆匆匆劃過天空的流星,隕落在時光的不可知處。後來,先是中原人不斷地向西驅趕我們,接著是暴風一般襲來的匈奴人,最後,就是那場月氏人帶來的殺戮......"